《朔方》2022年第4期|樊文举:鲁院“札记”
走进教室,正前方……
2017年7月14日上午,鲁迅文学院一个特殊研修班开班典礼如约举行,它在某种程度上可称得上是西海固文学的一个节日,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大家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了。
走进教室,正前方墙壁中央红底黄字的会标——鲁迅文学院西海固作家研修班——最先映入我的眼帘,其中“西海固作家”几个字尤为使我自豪,又备感肩头沉重。
西海固是一块拥有悠久历史和深厚文化底蕴的土地,因长期受中原文化,尤其是陇西文化的影响,形成了其独特、丰富的地域文化和人文情怀。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当地人们生产生活水平的不断提升,西海固文学艺术事业得到了空前的繁荣和发展。一群执着文学、热爱文学的人,在这片土地上始终秉持虔诚的姿态,取得了骄人的文学成绩,成为全国文学的一个重镇。正因如此,“鲁迅文学院西海固作家研修班”才以一个特殊的研修班在“鲁院”开班举办。
课堂上下,各位授课的专家学者多次提到一些西海固作家、诗人的名字,谈他们在文学创作中所取得的成绩、作品的长处与不足。我突然感到在他们的眼中,西海固文学的价值远远超过了西海固的其他方面。如果不是因为文学,也许在外人的眼中西海固至今还是一块“不毛之地”,只会令人恐惧,不会令人羡慕和向往。文学改变了西海固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文学提升了西海固在全国范围、乃至世界范围内的地位。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西海固人,还有什么理由不热爱自己的家乡,不书写西海固的美丽,不传承和弘扬西海固精神呢?也许,这就是文学的功能与力量吧。
在这短短十五天的培训学习期间,我像一粒大山深处的瘦弱种子,被盛夏的热风吹到“鲁院”这块丰盛的土地上,仿佛一切都在梦中,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专心聆听、力争更多地领会每一位专家学者的见解和理论。
著名作家李一鸣老师在《葆有不忍人之心》的讲义中说,一个好作家,必须得有一颗天下之心,要常怀天下之情,做到心头与笔头相通,血管与笔管相通,才会写下传世的文字,否则,就是为读者、社会制造了一堆无用甚至有害的文字垃圾。我想李一鸣老师在这里所说的“天下”,从广义上讲就是指人类,从狭义上看应是指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域。想到这时,我突然明白不管我们写的是什么,其最终的结果都是在写“人性”,写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纵观历史,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有着显明的民族精神烙印,融汇着丰富多彩的民族元素。无论以哪种形式呈现,都是在讴歌本民族的传统美德,批判、纠正本民族前进道路上的错误和不足,引导本民族积极向上、更快更好的发展。这不正是一个作者的天下情怀,文学作品的生命力、社会价值所在吗?如果一个写作者连这点都做不到,那他的写作不仅是对人类、对历史、对本民族的不尊重,更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他的创作不仅对读者、对社会没有丝毫的用处,反而是阻碍社会发展、民族进步的障碍。
在著名批评家白烨老师为我们讲解《文化宣传工作的新指南》的课堂上,我深深地领悟到了文学的时代性,文艺对一个地域、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重要性,也使我进一步明白了文化为什么被称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灵魂的真实理由。“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这就是说文学作品有其强烈的时代性,时代精神是文学作品的灵魂。任何一个时代的文学经典著作,都具有那个时代的显明特征,都是书写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的,特别是百姓生活。不管是哪种形式的写作,其终极目标都是弘扬那个特定时代的真善美的。任何时代的写作,都承担着以文化人、以文育人的职责,作者要通过自己独到的发现、见解去启迪人们的心灵,传递向上向善的价值观。这便是写作的功能和功效。如果我们丢掉了文学的这个灵魂,一味地去探索古人的生活方式、书写古人的价值观,其作品对当今的读者、社会就没有任何的意义和价值了。书写时代是写作者对自己所处时代的再认知、再理解和再发现,并挖掘、整理出这个时代人们最需要的东西,为人们走向更好更美的生活服务,这才是写作得以存在和发展的根本所在。
《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老师在《在“我”和“所有”之间》一课中讲道,不管有意或者无意,只要手中的笔落到纸上,以文字的方式留下痕迹,别人就能从你的文字中看到你心灵深处的一切。同时,他一再强调,作为一名写作者,要敬畏自己笔下的文字、敬畏自己的读者。这使我不由地感到一阵脸红,便以此为标尺,不停地度量、评估自己曾经写下的那些文字,心中便涌来一阵接一阵火辣辣的惭愧与羞愧。瞬间,以前自认为还算得上文章的那些文字,在这个标尺上一下子变得什么都不是了。关于“自我”,施战军老师上课时这样解释,“自我”可以是作者自己,也可以是他人或者他物,还可以是一个群体,包含着“我”、他和他们,以及“我”、他、他们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囊括了其身体、情感、思想等各个方面的欲望。对于寻找“自我”、认清“自我”,我的粗浅理解就是“知己知彼”。也就是在下笔之前,首先要认清自己、认清写作对象的本真特性,在此基础上,再选择适合自己的文体、语言和表述方式,向读者一步一步地讲解对写作对象的新发现、新认知。如果没有新的发现和认知,就没有必要去写了。即便写了,不是重复转达别人的发现和认知,就是个人私欲的发泄,读者、社会不需要这样的文字和文章。
著名批评家阎晶明老师的《关于当前小说表述的趋势》一课,让我明白了一篇好的文学作品,不仅是作者个人情感的倾诉,而应是对事物、世界、人性的新认知、新见解以及对人性的提炼。评论家胡平老师在《创作的逻辑》一课中讲,写作的逻辑就是思维的逻辑。作为一种来自生活、高于生活的文学创作,要表达的不是生活本身,而是生活的思想。文学除要有合理的逻辑、生活思维外,还得有一定的想象力。我想,只有不断地寻找、探索自我,并将其与思维、想象力很好地结合起来,才能算是真正的创作。这就需要我们从原生态的素材中提取别人没有发现的、提取的东西,也就说,文学作品中要有对事物、人类、世界的新认知、新发现,否则文学作品就失去了其创作和存在的基础与价值。因为“我”与自我、他人、人类、历史、自然密不可分,天然地构成同一张网上的不同节点,即相互联系,又相互制约,决定了“我”在这张关系网中的特殊位置,即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事物,又与其他事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相对独立就是说“我”有特定的区域,正是这个特定的区域决定了文学必须具备显著的地域性特征。作为一个自然人,不可能对这张网具有全部的占有权,所以写作时,应尽量选择自己不但占有,而且还非常熟悉的那块区域,再加上合理的逻辑、生活思维和一定的想象力,才有可能对写作对象有新的理解、新的发现、新的认知,才能得出新的结论,才能写下有助推社会、人类发展的文字。如果选择自己不熟悉的那部分作为写作对象,最多也只是对事物表象的描述,绝不会有新的发现和认知,也不会得出新的结论。即便写了,也不可写出对读者有用,对社会有价值的文字。
文学需要真实性,怎样的文字才算具有真实性呢?著名作家何建明在《真相对文学的意义》一课中,结合自身创作实际,深入浅出地讲解了文学的真相,他指出:文学是一个人内心的情怀,写作是一种人性的磨炼,孤独是写作者必须具备的要素和经历。文学的真实性包括客观真实、主观真实和本质真实。在这节课上,我明白了真实就是对事物本质、本源的认识。在纷乱复杂的物质、人类社会中,即使是亲眼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实的,比如我今天坐在“鲁院”的教室里听课,从客观上讲,看到的人都说是真实的,从主观上讲,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从本质上讲就不一定是这样了,或许我正在回想童年的某件事,这不仅其他人不知道,连自己大多时都不知道。文学是对社会的一种反应,不真实的信息决定了文学作品的虚假性。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何老师指出,在落笔前需要对所写事物进行全方位地了解,正确认识它的本质,不能片面地、极端地看待问题,要通过对事物认识的不断提升,才有可能看到事物的本质。我理解,这也就是“发现问题、提炼主题、选择切入点、落笔、成文”的一个创作过程。创作过程也就是一个对事物不断认知的过程。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柠在《中国节奏与精神秘密——古诗遗传基因与新诗的境况》一课中,精彩地从本源上阐释了生命与文学之间的关系及文学艺术的产生和发展,指出一切事物都与“母体”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我想一个人笔下的文字可不是他灵魂的孩子吗?孩子体内永远流淌着母亲的血液。也许,这就是施战军老师所说的,从一个人的文字中可以看到他心灵深处的一切根源所在,也是对文学就是人学的一个很彻底的阐释。著名批评家吴义勤在《如何认识我们时代的文学》一课中,从理论、现象、现实等不同角度出发,详细地介绍了文学在中国、在世界的地位及其发展现状,比较分析了中国现代文学与当代文学的特征,指出了当前文学领域中存在的不足和缺失,使我深刻地领会到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和文学创作者所应前进的方向。还有著名批评家贺绍俊讲解的《宁夏的优势与重述乡土》一课,批评家刘兆林讲解的《小说创作谈》,都给了我一次次或轻或重的心灵撞击,使心在胸中不停地撞击,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块安息之地。
此时,我也才真正地明白了“鲁院”为什么在从事文学创作的每一位人的心目中,无可争异地成为一座神圣的文学殿堂的理由。这是因为在“鲁院”能聆听到全国最优秀的专家学者的教诲,是因为从那里走出了一批又一批国内文坛上的名家大腕,更是因为在“鲁院”能清晰感到中国文学最主流、最前沿脉搏的跳动。
在“鲁院”聆听到的这些文学理论,时时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心,使我原本平静的心田久久难以平静。今夜我躺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各位老师的讲义,审视自己的写作初衷、习惯、方式、不足以及身边一些与文学有关的人和事,整理对文学的认识,寻觅今后发展的路子。
去“鲁院”之前,也知道“文学即人学”这句话,但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根本就没有深入地思考过这句话隐藏在深处的意义和内涵,从而导致自己曾经写下的文字只是一些个人情感的私自发泄。这也是为什么在“鲁院”听了各位老师的课后,心里感到羞愧,想让自己以前所写的文字全部消失的一个重要原因。书写的终极目标是弘扬人性中的真善美,内容需要融入优秀的传统文化、地域文化、历史文化和民族文化,将自己全身心地融入写作的对象当中,去认真仔细地认知、感觉、体会、理解写作对象的本质真实,再反过来向读者有条理地讲述写作对象的本质真实。万事万物都是有灵性的,也是相通的,文学更是如此。因为文学的本源来自人对自然界万事万物的认知,认知的无限性决定了文学的无限性,生命的节律性决定了文学的节奏感。不同人对事物有着不同的认识,不同的认识决定了文学的复杂性、丰富性、多样性、情感性和社会性,所以说文学是五彩缤纷的。文学创作的过程就是作者对写作对象的认知不断深入、取舍的过程,也是作者自身修炼的一个过程。文学作品就是人们对不同事物的不同认知的不同表述,连着作者的心,流着作者的血,所以说写作是一种痛苦的磨难,写作者是孤独的。
在今后的日子里,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觉得作为一个写作者,能否写出好的作品,关键在于一个人的先天禀赋与后天机缘,当然自身的努力是不可缺少的。这一点上,吴承恩先生在《西游记》中已给了我们很明确的提示,有一种努力叫“无戒”,有一种成长叫“悟空”, 有一种人生叫“无能”。想到这时,不由地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知,更感到了写作的艰难和沉重。但无论这样,我都期盼文学能照亮西海固、照亮我们的生活。
【作者简介:樊文举,宁夏西吉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宁夏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诗刊》《飞天》《朔方》《黄河文学》《六盘山》等,入选《中国优秀诗歌选》《宁夏诗歌选》《西海固文学》等。出版长篇历史小说《大石城》、诗集《墨语心痕》、散文集《天蓝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