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要回家
一大早,父亲就起床了,“咳咳”几声,好像故意叫醒我,并且问我要两个塑料袋子说要装书,把政协发给我的杂志《各界》二十多册全部打包,还把用自己的医疗卡给嫂子买的胃药也打包,我说等回家再装,父亲说他要回家。我看着朦胧不清的窗外,百思不得其解,父亲不是说好了要多住几天吗?
父亲到了花甲之年,说老也不老,说小也不小,有时候出尔反尔,比如前几天说好的,要在我家待一段时间,等“五一”参加堂妹的婚礼,还说他的医疗卡在银川不能用,所以要把卡里面的三千费用在一家门诊兑换成现金,每天刷三百,十天就刷完了。这不,每天我上班起身的时候,父亲也起身了,像也要上班一样,准时出现在门口的门诊部。突然有一天,父亲回来说,他在三家眼镜店都打听过暴龙太阳镜的价格了——四百左右。父亲还说哥哥就买了一副,开车防晒。看来,父亲也有想买眼镜的愿望,我说:银川的价格便宜,要买就在银川买。父亲含糊其词,说他只是打听一下价格而已。
那天下午,我一回家,只见沙发上躺着一个戴墨镜的人,眼镜上的商标还在,半边脸都被墨镜占据了,并且还呼噜声阵阵。电视正播放着“法治栏目”,那是父亲最爱看的节目。父亲对于我进门,丝毫没有感觉,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父亲啊父亲,像小孩一样。突然父亲醒了,一睁开眼就问我透过镜片能否看到他的眼睛,我捧腹,并且说看不到。父亲又要我把太阳镜的商标放在电脑上验证一下真假,我说我不会,要让我哥用手机验证。父亲说卖眼镜的人说在电脑上就可以验证,我说既然买下了,就不要验证了,现在商标可以随便标,不是牌子也可以挂个牌子,父亲听了一阵唏嘘,好像很失望一样。
第二天,哥打来电话,说他忙得顾不上接父亲,让父亲坐班车回家,父亲说他想等着赶事情,哥说把礼捎上,还有二十多天,时间太长了。接完电话,父亲就说他想回家,还说哥让他回,我想,可能是父亲要让哥验证暴龙眼镜的真假,父亲一辈子省吃俭用,好不容易买了个牌子眼镜,他一定要让自己真正地满意一次,所以他对花销的四百元钱一定要负起责任。
记得那些年,父亲供我们仨上学,他从来没有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是在摆摊那里拾揽的一些便宜货,鞋也是塑料鞋,还常常把自己的鞋子和人家的真皮皮鞋做对比,说式样相同,别人为什么要出那么多钱呢?就是现在,父亲也依然艰苦朴素,柜子里的新衣服很多,但是他总是舍不得穿,有时还穿哥的工作服,说哥的工作服丢了太可惜。花钱更不要说,一分是一分,家里的饮料瓶坚决不让扔,最后都拿出去兑换成现金了。
可是,父亲也变了,也开始爱美起来,比如,头发白了,他习惯用染发剂,以前别人染发的时候,他总是反反复复地说染发对人身体有害,现在他却毫不在乎,每月染一次,终于有一天,父亲对染发开始过敏,眼睛红肿,脸部发痒,但父亲并没有罢休,他总是买回一些广告上所说的“对人体无害”的染发剂,结果回家一皮试,照样过敏,最后,父亲才打消了染发的念头。我说:头发白了,才有知识分子的派头。毕竟白发是人年老的象征,父亲还是有些失望,只好买了一顶帽子作为掩饰。
父亲要回家,父亲在我家只住了十天。起身的时候,要我注意劳逸结合,有空出去转转,还说晚上把门反锁好,小心强盗。
父亲要回家,早上六点钟坐吴起直达银川的班车,到了十点,父亲发来一条短信息:十点回银川。看着父亲的信息,我的眼睛湿润了。突然,我又笑了,我又想起父亲戴着墨镜打呼噜的模样,现在他是不是又背抄着双手,戴着墨镜对母亲炫耀呢?
但愿父亲的暴龙眼镜是真的,父亲也该学会享受了,毕竟他的拮据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雨还在下,我望着朦胧不清的窗外,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因为在我生活的空间里,有父亲来过,不管他来住多长时间,他的音容笑貌都会时刻萦绕在我的脑际,叮嘱、安慰、鼓励,或絮絮叨叨,或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