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至，桃花岭上看桃花

一
正是人间四月天，柳绿桃红，同事朋友见面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你去看桃花了吗？”我也很想去看看桃花，可是一直没得空。

自古至今，桃花一直是春天的主角，宛如一位漂亮的花旦，在繁华隆重的春之舞台上，酣畅淋漓地表达自己，演绎着质朴的真，温婉的美，平和的善。从桃花这里，我们懂得了“大红大紫”的极端或许是巅峰，却不能像桃花的半红半白，如此入心，养眼。桃花的粉红，在万紫千红中独树一帜，是中庸之色，是大自然最为微妙的杰作。你可以说她妩媚，但是她偏偏不张扬；你可以说她清淡，她又恰似梨花那素面朝天的脸上浮起两抹红晕，在纤细绿叶的掩映下，笑得生动，嫣然。

任凭岁月荏苒，在迷离的诗词烟云中，没有哪一种花儿，像桃花这样，受到文人由衷的喜爱，从古老《诗经》中的“桃之夭夭”，到唐朝崔书生的“人面桃花”，沾染了桃花的那一抹粉，那一缕清香，关于桃花的诗句，成为永恒，在人们的心目中“灼灼其华”，无可替代。毕竟梅兰竹菊，太雅致，似乎远离了世俗，同时也远离了烟火的味道，终究有些不近人情的孤傲与清冷。

而桃花是亦庄亦谐，亦雅亦俗的，就连生性清高孤僻的林妹妹都喜欢桃花，在《红楼梦》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中，林妹妹一首《桃花行》洋洋洒洒，把桃花的美艳绝伦与凋零的伤感，表达得淋漓尽致，“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在这首凄婉的诗歌中，桃花与女子，已经浑然一体，而结尾的点睛之笔，也让哀愁的情绪达到高峰，“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这样的柔肠百转，这样的玲珑剔透，怎不让宝玉读之落泪！

是的，桃花是春天美好的象征，一旦桃花落尽，就预示着春天走远。俗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花开花落本是自然规律，我们可以为春天的到来而欢欣鼓舞，却没必要像林妹妹那样为了春天离去而如此憔悴痛苦。毕竟林妹妹是林妹妹，我们是我们。“质本洁来还洁去”是她的归宿，而世俗中的我们，哪能由着自己的性情，“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抷净土掩风流”，需知红尘万丈，即使逃到“天尽头”，试问“何处有香丘？”，所以，我们不会含泪葬花，而是要在桃花满地的时候，看到枝头结出的新桃，那才是真正的洞察世事，透彻地了悟人生。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林妹妹一支神来之笔，把桃花的颜色姿态描摹得如此逼真，可叹她和史湘云一样的幼年丧母，寄人篱下，却不像史姑娘那样生性豁达豪迈。

也许文学上的美，常常是毁灭给人看的。我们可以欣赏她，却不能做第二个她。

远离诗词的墨香，桃花是本真的，质朴的，她属于每个春天，属于我们每一个人。她生逢风和日丽的艳阳天，无疑是季节的宠儿，却从不恃宠而骄。既不像兰花一样名贵矜持，不像竹子一样直率刚强，也不像菊梅开在秋冬，骨子里透着凌厉倔强。桃花是平易近人的，就像天生丽质的女子，既有大家闺秀的爽利，又有小家碧玉的婉约，生来毫无矫揉造作之态，扎根在山野的土壤中，那样的生机盎然，春天开娇媚的花，秋天结甜蜜的果，秀外而慧中，像是春天里最完美的新嫁娘。喜欢她的人，可以是才高八斗满腹诗书的文人墨客，也可以是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夫，她就那样站立在春天和煦的风中，不亢不卑，不争不抢，无言，“下自成蹊”。

二

周五这天下午，趁着我下夜班有点空闲，丈夫说带我去中至桃花岭看桃花。开车出了县城，向西向北，一路驶向中至镇的方向。素闻中至的桃子个大肉白又脆又甜，很出名，而那里的桃花也最好看。每到春天，城里的人都纷纷跑去看桃花。耳畔响着阿牛的《桃花朵朵开》，我伸长脖子，隔着玻璃望路边那些花儿，有黄灿灿的，有红艳艳的，偶尔闪过一两株桃树的倩影，开着好看的粉红，吸引我一再回眸，丈夫笑说“这么爱看桃花，可别交桃花运啊！”我答：“桃花运当然是要交的，和你一个人就够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桃花与桃花运联在一起，这真是有趣，是因为桃花的颜色？还是因为桃花绽开的季节？但无论如何，以桃花来比喻美人，总是不会错的。当灰色的冬季退出大自然的舞台，春风用一双温厚的大手，揭开花开的序幕，这时候桃花与杨柳，像一对孪生姊妹，刚好出落得楚楚动人，走进春天的视野。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若说桃花运，说才子佳人，总逃不过秦淮河畔最旖旎的那一章，无论岁月的江水怎样流淌，都无法冲淡那八位绝色佳人的传奇，她们，一个比一个动人，她们有美妙的歌喉，曼妙的舞姿，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美貌与才华的气息氤氲，恰如一缕缕茶香，伴随着滔滔烟波远去！她们正当好年华的青春和感情，摇曳在明末清初的风雨中，恰似最凄婉的桃花，落英缤纷，余香袅袅……

她们之中最幸福的一位，不是董小宛，也不是柳如是，而是顾横波，一位与桃花有关的女子，“横波”，名字取得真好，美人眉目顾盼，眼波流转也。再看其人是否人如其名，“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支轻亚”，这一看，怎一个“美”字了得？气质雅，头发黑，面如桃花，脚小，腰细，完全符合古人的审美标准，活脱脱一个尤物。单单容貌身材好，不算稀罕，试问秦淮八艳哪个不是美艳如花?顾横波之所以是一位奇女子，也许是因为她很有个性，一位桃花一样纤弱娇媚的美人，竟然“豪爽不羁”，具备男子气概，这一点与八艳中的柳如是倒是颇为相似。

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的气概和胸怀，她的感情与婚姻终能修成正果，得遇和她性情相投的江左才子龚鼎孳，两个人经历种种坎坷，不离不弃，出身低微的她，在世人不屑的眼光中，堂皇受封为“一品夫人”。名利如浮云，难能可贵的是，在她容颜老去的时候，他依然对她情有独钟。他虽身居高位，可惜膝下无子，顾横波生下一个女儿，却不幸夭折，一心想为丈夫生个儿子延续香火的顾横波，痛失爱女伤心不已，竟然让人做了一个木头娃娃，当孩子一样抱在怀里，他看了不但不责备，对她愈加体贴，这样的感情，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时代，可谓惊世骇俗，令人震撼！

当然我们还要说，同样的桃花缘，带给不同的人不一样的“桃花运”，为了爱情宁死不屈，血溅桃花扇的李香君，遇到的就不是这样的有情郎，在侯方域的怯懦软弱中，一生未能进入侯家，郁郁而终。美如桃花的爱情，带给人们的不都是桃子一样甜蜜的婚姻……


三

车子行至一个大下坡，看到一条小河，从南蜿蜒向北流去，河水清澈见底，河底有黑色的一团团的烟雾样的东西，那是即将孵化的小蝌蚪，于是我想起了在论坛上读到一位老师写小蝌蚪的文字，那些小蝌蚪在鱼缸里活泼游动的情景，恍若就在眼前，不禁莞尔一笑。在不一样的地方，有着一样的景物，在这同一个春天里呈现，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如果我们再晚几天来这里，也许就可以看到游动在清澈河底的小蝌蚪了。

顺河岸向南，在一座石桥边停下，还没等下车，我就已经看到满坡的桃花，恰似一片灿烂的云锦，从天而降，披落在一片山岭上！人还走在小桥上，我的心已经飞向那片桃花林！爬上一个坡，桃花隔着一段崎岖的山路，已经迫不及待地跃进我的眼眸，一树树的花开，告诉我她是多么美丽，好像我与她有一场约会，一个承诺，在这个春天，兑现。我对她是那么熟悉，就像我熟悉童年乡村的每一种花草树木，可是为什么在这一个春天的光阴里，我依然对即将走近面对的她们，有一种特别期待的心情？满怀着激动与憧憬，既好像久别重逢，又好像不曾相识。

当我站在桃花树下，恍若梦境，心已飘飘然。这些盛开的桃花，在光滑的桃树枝干上，一朵朵娇美无比，粲然怒放，花朵之间排列有序，既不显得拥挤，也不寂寥。嫩绿窄长的桃叶，怯怯地躲藏在桃花后面，还没有伸展开来，好像怕羞的妹妹。桃花大大方方地绽放着，在温暖的阳光下，毫不遮掩地敞开心怀，争奇斗妍。这些粉红的桃花，有的深粉，有的浅粉；花瓣有的五朵，有的六朵；花蕊如丝，洁白如雪，顶端淡黄。枝头有很多含苞待放的蓓蕾，花瓣攒聚在一起，呈精致的椭圆形，颜色较深，胭脂色，像是一个个神奇的香囊，等待春风把它们一一打开……

置身在这片桃花的海洋，我想用世间最完美的文字，来形容这人间的美景，表达我心底的愉悦，可是却突然感到了失语，是的，没有什么词藻可以描绘这些枝头的花儿，她们的颜色，姿容，神态，气质……素净而又妩媚，艳而不俗，浓淡适宜，让你感觉到很美，却无法表达究竟是如何美，只能安静地站在桃花树下，任凭她的清香沁入肺腑；任凭风，掠过树梢，吹落一朵朵桃花，落在土里，依然是鲜嫩的完整的……

有几只鸡跑来，在桃花树下刨食，无形中增添了一份亲切感，我记得小时候，每家每户都养鸡，这里的桃花，这里的鸡群，多像我们童年的那个家。 一处农舍，掩映在桃花中，就是这户人家养的鸡吧？何等惬意啊，住在这样繁茂的桃花林中，这样清风吹拂的山坡上，不仅仅有这满坡的桃花绽放，山石间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小野花儿，也在这个春天姹紫嫣红着，露出金黄的，淡紫的笑容，花朵虽然小，却开得自然，随意，无拘无束。

“咱有这样一个山坡多好啊，盖上三间茅屋，栽上满坡桃树，梨树，苹果树，山楂树，种一畦韭菜……”我的丈夫平时并不是个浪漫的人，此时竟然也触景生情，做起了桃花梦，“呵呵，山上还要有一眼清泉，我们还要养一条黄狗，养一群鸡鸭，那样你就是陶渊明苏东坡了，再不济，也可以做唐伯虎……”。

是啊，有桃花的地方，就是桃花源了。唐伯虎就是这样认为的，不信你看他的桃花诗，写出了他的洒脱不羁，也写出了一段梦想人生。在他的桃花坞中，与桃花为伴，而桃花也没有辜负他，开出美丽的桃花，任凭他摘取了去换酒钱。在万丈红尘之中，他偏逍遥世外，做了一个疯疯癫癫的桃花仙：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可惜我们只是凡夫俗子，没有唐寅的志趣，更没有他的才华。在桃花岭上看了三遍桃花，照了好多相片，恋恋不舍，但终究还要离开的。临走的时候，我很想折一枝桃花，可每一朵桃花将来就是一颗桃子，我不忍心下手。丈夫倒是善解人意，他看到一位大哥在桃花树下修剪桃枝，就上前去讨要了三五枝，我喜滋滋地捧在手里，回家后插在玻璃瓶里，倒上清水养着，一夜过后，那些恬静的桃花蓓蕾，竟然绽开了不少朵，颜色粉粉的，气息香香的，看着这些桃花，我感觉我的家里，就是一个春天，是一个桃花源……
[ 本帖最后由 南山菊 于 2011-4-22 16:5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