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美禄
把酒誉为“天之美禄”的历史悠远。班固的《汉书·食货志》便记载王莽时期一个……
天之美禄谓何?且看元人许恕诗:“天之美禄世之珍,古来饮者高其人。”由诗可知,天之美禄,酒也。
把酒誉为“天之美禄”的历史悠远。班固的《汉书·食货志》便记载王莽时期一个叫鲁匡的上言主张征收酒税,其中讲道:
酒者,天之美禄。帝王所以颐养天下,享祀祈福,扶衰养疾,百礼之会,非酒不行。
这是将酒誉为“天之美禄”的出处。
禄,非爵禄,非俸禄,赏赐物也。《诗·小雅·瞻彼洛矣》曰:“君子至止,福禄如茨。”郑玄笺:“爵命为福,赏赐为禄。”
鲁匡视酒为上天赐予的美味,将酒的作用说得很大,包括有祭神祈福和强身健体等等。而“颐养天下”者,自然并非仅仅是帝王让天下人享受酒之美味,更包含有通过酒来征税,增加国家财政收入这一层意思。
鲁匡进言的用意且不论,“天之美禄”此语一出,酒便多了个美称,还有了上天这个靠山,自然让高阳酒徒窃喜不已,“天之美禄”也被常挂在嘴边。
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也是高阳酒徒之属,他的一生与酒有着不解之缘。对此,我曾在《宋太祖与酒》一文中有过考述。不过,在那篇文章中,还漏过了一条史料。北宋后期的文人叶梦得在《石林燕语》卷七中记载道:
王审琦微时,与太祖相善,后以佐命功,尤为亲近。性不能饮,太祖每燕近臣,常尽欢,而审琦但持空杯,太祖意不满。一日,酒酣,举杯祝曰:“审琦,布衣之旧,方共享富贵。酒者,天之美禄,可惜不令饮之?”祝毕,顾审琦曰:“天必赐汝酒量,可试饮。”审琦受诏,不得已饮,辄连数大杯无苦。
自是每侍燕,辄能与众同饮。退还私第,则如初。南宋王称的《东都事略》和《宋史》的《王审琦传》都记载了这件事。“可惜不令饮之”,《东都事略》记作“何惜不令饮之”,《宋史》记作“何靳之,不令饮邪”。可知《石林燕语》之“可”当为“何”字之形误,惜乎点校本失校。此且按下不论。二书于“退还私第”的记载还要详细:“及归私家,即不能饮。或强饮,辄病也。”
这段记载有些神奇。本不能饮的王审琦,在太祖对天祷告之后,就变得可以豪饮。这令人有些不可置信。
除了朋友聚饮,政治家在一起喝酒,多半喝的是政治。此事自古而然。王审琦尽管跟宋太祖都是旧交,但昔日的赵大郎成了皇帝,并且树立起了至高无上的权威,“杯酒释兵权”之际,当年跟宋太祖平起平坐的将帅们唯唯诺诺,便可见这权威之一斑。从上面的记载可知,酒徒太祖在饮酒之时,“常尽欢”。就是说宋太祖追求的是开怀忘情。不过,席间的王审琦总拿个空杯比划,这让宋太祖十分不爽。于是他借着酒劲,半发酒疯,做出了一番向天祷告的把戏。表面上是要天给王审琦酒量,实际上未尝不可以理解为是宋太祖命令王审琦喝。
政治场上的人,这点智商还是有的。所以说这酒,王审琦就是不能喝也得喝,并且还要装出十分开心的样子,一定要给宋太祖这个面子,证明向天祷告的灵验。于是,一杯接一杯,一连喝了十多杯。《东都事略》记载说“祝已,谓审琦曰:天必赐卿酒量,为吾饮之。琦受诏,连十数釂,无它苦”。《宋史》和上面《石林燕语》也都记载王审琦是“受诏”而饮。就是说,他是不得不喝。至于是否“无它苦”,那就只有王审琦自知了。说不定要悄悄如厕,抠着喉咙呕吐亦未可知。不过,回到席上,还要继续强作欢颜而畅饮。
其实,宋太祖的祷告并未生效,几处记载的最后都已透露真情。这就是在宋太祖的宴会上能喝,回到家就不能喝了,如果勉强喝的话,甚至还会生病。这就说明,王审琦是真的不善饮,宋太祖祷告后的豪饮,是装出来的。
如前所述,“天之美禄”的语源,出自《汉书》。或许有人会怀疑,文化程度不高的宋太祖,是不是知道这一文绉绉的说法?
回答是肯定的。不过,这倒不能证明宋太祖真的读过《汉书》,而极有可能来自道听途说,口耳相传。“天之美禄”的说法,自班固写入《汉书》以后,便广泛流传开来。南宋曾慥《类说》卷34《王魁传》载:
王魁下第失意,入山东莱州,友人招游北市,深巷小宅有妇人绝艳,酌酒曰:“某名桂英,酒乃天之美禄,足下得桂英而饮天禄,前春登第之兆。”
这是从南戏开端的《王魁负桂英》故事本源记载。由这一记载可知,上至庙堂天子,下至民间优女,酒乃天之美禄之说,人多喻晓,且多云及。
其实,不光是天之美禄的说法,在当时不分雅俗,人所共知。由天之美禄所产生出的一些饮酒之际的常用语,直到今天也还在沿用。比如见于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的“不醉不归”。还有形容酒量之大的“海量”,我也从宋人王巩写的张方平行状中见到了,并且还是出于契丹人辽国的皇帝。张方平作为宋朝使者出使辽国,在宴会上,辽国皇帝让人给张方平斟上一大杯酒说:“闻君海量,毕之!”意思是说,我听说你是海量,把它都喝光了。天之美禄也用到了外交场合。
天之美禄,有愉悦,有苦涩,有真情,有假意。醉翁之意,常不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