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叔
文/刘勇
国庆期间,我开了几个小时的车,终于到达无锡三叔的家。
三叔七十岁了,我是来给三叔过生日的。看着他病愈后清瘦的面颊,微颤的手,我心疼起他来。他领着我参观他家,就像儿时他拉着我的手在村子里闲逛。看得出来,三叔对我们的到来是满心欢喜的。
晚宴来了许多亲朋,我自然喝了不少,坐在我身边的三叔却滴酒未沾,沉默寡语,与往日能说会道的他,反差明显。我想或许是术后不久,不能喝酒,不能多说话的缘故吧。我拉紧了他的手,想多给他一点温暖。他朝我笑了笑,也抓紧我的手,就像我小时候紧握他的手一样,十分满足。
三叔和我见面不多,交谈的机会更少。记得刚工作那会儿,我去无锡出差,到过三叔家一次。那时,三叔刚到无锡承包种地不久。那个黑漆漆的夜晚,不善喝酒的三叔,醉了。我,也醉了。他说难得这样,我也跟着说。那年,三叔三十六,我二十四岁。我们声音很大地聊着,不知不觉,三叔给我讲起了故事。他知道,这个大侄子从小就喜欢听他讲的故事,尽管这些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那个时刻,三叔和我仿佛一起回到了老家那座青砖墙、茅草顶的房子里。我也说起每年的夏天,酷热的中午,三叔取下堂屋的两扇木板门,拼凑在一起,让我躺在他身边纳凉,他边摇着蒲扇边讲着故事,我就在三叔的故事声中,梦见了孙悟空、诸葛亮……一次,老屋的房梁上掉下来一只大壁虎,爬到正在午睡的我身上,三叔怕我吓着,没有叫醒我。他冒着被咬的危险,徒手抓走了那个该死的东西。事后,三叔还一直瞒着我。多年之后,奶奶告诉我时,我还后怕了不少天。
三叔在苏南,我在苏北,我们偶尔通通电话,有二十好几年没见面。五年前,我父亲去世时,三叔从无锡赶来滨海,给他老大送最后一程。去年,母亲走时,三叔也来告别。这两次,我见到的三叔两鬓斑白,背有点微驼,说话声没有以前那么洪亮,我想,三叔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今年春天,大姑九十寿辰时,我见到的三叔精神不错,喝点酒,脸色红润,说话也多起来,像年轻时的样子。
每次与三叔见面,都匆匆忙忙的,我好想多点时间,再听听三叔讲讲故事。现在的故事必然厚重、有趣,但是,或许有点酸楚,有些悲怆,或许有些寡淡,有点平凡……无论怎样,我俩也会热泪盈眶,半是高兴,半是感叹!毕竟,岁月把芳华催老,时间把过往抹平。我们俩都不再当年!
我十四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三叔万分钦佩。大年初一下午,我妹妹跟着村上的嫂子、姐姐去村西边棉花地里拾棉花。午后的阳光温暖如春,刚刚吃过过年的午饭,她们个个脸上刻着微笑。天快要黑的时候,刮起了西北风,风很大,气温也急剧下降。她们在地里劳动,浑身湿透了汗水。夜里,妹妹发高烧。家里大人以为冷风吹的,冻感冒了,农村的孩子嘛,泼辣,出出汗就好了,也就没太介意。几天过去了,烧一直没退去,人有点模糊不清醒。看到情况越来越严重,父母赶忙把妹妹送到附近的国营淮海农场医院治疗。农场医院在那个时候,无论是医疗设备还是医生水平,都与县医院相当。医生说,送来太晚了。妹妹患的是急性脑膜炎,有传染性的那种。人已昏迷,医生说用药也无济。
父母悲痛欲绝,三叔默默处理妹妹的后事。三叔一个人连夜拉着躺在薄棺材里的妹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走着,一脸眼泪,一肚子心酸,头也不敢抬起。在坟地里挖坑,埋好妹妹后,天才麻花亮。后来,三叔讲给我听的时候,还在泪流满面,浑身不停地颤抖。那年,三叔只有二十六岁。
深夜,乌黑的茔地,就是路过旁边,也需要胆量,更何况这样呆上个把小时,还有传染的危险。三叔亲手掩埋了十二岁就逝去的亲人,这恐怕是世上最难的事!这么多年来,我的心里一直铭刻着这件事。每次见到三叔,我都肃然起敬,钦佩不已!也特想抱紧三叔,好好亲他。
三叔是一个特别细致的人。老屋是一个四合院,很早的时候,住着大爷爷家的大伯、四伯、五伯,我爷爷排行第二,我家和二叔、三叔家也住在院子里。南面一排锅屋(烧饭的厨房)靠河,三叔在河边用木棍弄了一个精致的小码头,供全院一大家用。每天清晨天不亮,三叔在院子里泼点水,清扫一遍。整个院子,除了四周的走道用碎砖铺设外,全是土,但三叔把它弄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三叔种的地里也一样,韭菜、葱、小青菜、玉米一行行,齐刷刷地。这次去三叔无锡的家里也一样干净利索、有条不紊。三叔细致的性格,表现在对待事情上特别严谨。我也是一个特别严谨的人,主要是小时候受三叔影响形成的。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严谨的精神让我在工作上、生活上受益匪浅。
三叔手巧、明事理,人缘特别好。他心灵手巧远近有名,他教人用柳枝编筐,用麦秸编蛐蛐窝,用高粱秆搭笼子。多种形状,做什么像什么。遇上赶集,还能挣些零钱花。三叔识字不多,但明晓事理,家前屋后、十里八村的事,他全都明白。三叔从不贪小便宜,心胸大度,做啥事拿得起放得下。全村人都夸三叔是好人。
临别时,三叔说他已得过两次癌症了,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我心疼得实在憋不住,两行泪水夺目而出……
2021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