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山“神主”毕昇
英山之所以“英”,不仅仅在于它山水的灵动,更重要的是它曾经孕育了一个伟大的发明家——毕昇。
毕昇墓位于英山东河河畔。从县城出发,沿着东河北……
英山,一个英气逼人之地。
英山之所以“英”,不仅仅在于它山水的灵动,更重要的是它曾经孕育了一个伟大的发明家——毕昇。
毕昇墓位于英山东河河畔。从县城出发,沿着东河北岸行驶,不消半个时辰便到达了毕昇墓所在的草盘地镇五桂墩村。这儿有一座山叫睡狮山,毕昇的墓就建在山上。
一路上,我们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千古伟人毕昇。与我们同行的是英山县文旅局的老涂,生得精瘦干练。他研究毕昇有30多年,说起毕昇来自然是头头是道,有“问不倒”之美誉。
对于毕昇,历史上没有什么记载,仅有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中留下了240个字的记载。寥寥数语,却字字若金:布衣(毕昇)用胶泥刻字,每字一印,以火烧印后制成活字。“若止印二、三本未为简宜,若印数十百千本则极为神速。”这一出自百姓“布衣”的发明,为人类文明的传播带来了革命性的进步,就连马克思也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认为中国的火药、指南针、印刷术,是预告资产阶级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术则变成了新教的工具,总的来说变成科学复兴的手段,变成对精神发展创造必要前提的强大杠杆。
老涂把《梦溪笔谈》里的“布衣”毕昇说成是“工匠”。毕昇在当时是一个走街串巷的雕工,为了谋生常年在外打工,吃百家饭,干好几种技术活,雕刻、油漆、印刷、制砖,样样在行。有时候接了朝廷的活,为朝廷印书,时间要求很急,稍有差错就会大祸临头。如何改进印刷技术?毕昇整日里苦思冥想。有一次他在窑厂里做工,老婆妙音给他送茶,一不小心茶盖掉落地上,在地上留下了一道印痕。毕昇登时灵感迸发,他用泥做成汉字模块,放入塞里,形成模板,用火烘烤。后来发现泥巴做的模子容易坏,就加进了松香、明矾和蜡,使之坚固耐用。不知经过了多少个白天黑夜的艰难探索,毕昇把惊人的创造力全部倾泻到了那个小小的方块汉字上,从而完成了对生命的精雕细刻。
活字印刷的发明,也使得当时英山制作铜镜的工艺得到了完善。从英山出土的宋代文物里,就有制作精美的铜镜。英山这一带有一个习俗,姑娘出嫁就要有铜镜伴随。如果家里没有铜镜,就得向亲朋好友借。按老百姓的说法,铜镜叫“照子”,是辟邪的。说到这儿,文旅局的一个姓崔的小伙子告诉我们,他老婆出嫁的时候,丈母娘就向邻居家借了个铜镜。铜镜有圆有方,圆圆方方,蕴含着美好的寓意。
毕昇之后,我国的活字印刷先后传入了邻近的朝鲜、日本、越南、菲律宾等等,后来又传到非洲、美洲、欧洲,遍布了全世界,对世界文明的传播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400年以后在欧洲的克伦堡,德国人借鉴了中国的印刷术,制作精美的铜镜,大大提高了工艺。
毕昇究竟是哪儿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众说纷纭。直到1990年7月,英山县草盘地镇信访干部黄尚文,在该镇五桂墩村的农田里发现一块刻有“神主”“毕昇”字样的墓碑,一石激起千层浪,经过众多文物考古专家的勘察认定,关于毕昇出生地的说法尘埃落定。在此之前,有汝南说、益州(成都)说、杭州说,偏偏没有英山说。每一说都言之凿凿。我如是想,如果不是一个基层信访干部的慧眼识宝,一个关于毕昇出生地的争论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画上一个句号。最不符合逻辑的地方,有时候埋藏着最深刻的逻辑。一个千百年来的文化误会,以不可辩驳的发现拨乱反正。宛若惊鸿一瞥,撑起了满天星辰,唤醒了一个世纪。缓缓流淌的东河,安静而不冷落,那个沉寂了800多年的发明家,那个本分、老实和带有几分儒雅的“布衣”,多少有点孤伤。时任国家文史鉴定委员会副主任的史树青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赋诗赞曰:名姓昭昭见梦溪,千年行迹至今谜。英山考古有新获,识得淮南老布衣。
毕家有没有后代呢?当然有。我的话还没有落地,老涂就接上了话茬。在草盘地镇五桂墩村周边有毕家坳、毕家铺、毕家畈等地名,但没有一家姓毕。这是为何?有人说:毕昇后人利用祖上活字印刷术,印了许多不利当朝的书本,违反了朝廷律法,为了躲避灭门之灾,毕家人改姓为“田”,因为繁体“畢”字头上是个“田”,故而这一带姓田的人多。这一说有些牵强,有待后人考证。
因为是亲身经历过的事情,老涂说起来有鼻子有眼。21世纪初,北京要建一个世纪坛,这是一个标志性的国家级建筑,里边要存放中华40位名人的铜像,活字印刷的发明者毕昇自然名列其中。组委会的函没有发给毕昇故里英山县,而是发给了杭州市。当时在文联工作的老涂看到这个新闻,一拍大腿:“坏了!”他连夜向当时县委邓星华书记汇报。邓书记一听急眼了:我们讲了这么多年的毕昇,如果在我手里把毕昇的牌子搞丢了,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他立马派老涂和文化局的同志赶到北京,向组委会做了专题汇报。组委会把北京文史委的老专家召集到一起开了个座谈会,大伙你一言我一语,摆事实,讲道理,很快统一了认识。会后把杭州的函收回,重新给英山发了函。凡是入中华名人馆的,要铸两座铜像,一尊存列世纪坛,一尊放在故里。铸铜像需出资60万元,这对当时还很贫困的英山县来说,是一笔不菲的开销。老涂和县领导四处化缘,拜访多位英山在外成功的人士,才把60万元凑齐,终于完成了一件不只属于英山的“世纪”大事。
春天到了,暖暖的风从东河河谷吹来,满眼的青绿,散溢出缕缕冷香,让人遐思飘飞。
睡狮山并不高,在我眼里,它只不过是一个隆起的绿色山包。山的形状左低右高,山脊微曲,远看如狮卧眠,这大概就是睡狮山的来历。
山脚下立有国务院“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毕昇墓”的大理石碑。在碑的右侧有一条通往毕昇墓冢的神道,约150多个台阶,花岗岩铺筑。墓冢倚山而建,呈半圆形,中央便是毕昇的墓碑。我们一行轻声细语地说话,生怕惊动墓中的神灵。
墓碑约一米多高。我俯身细瞅碑中间阳刻的文字,老涂将那文字读出声来:故先考毕昇神主、故先妣李氏妙音墓。两边还有阴刻的文字:孝子毕嘉、毕文、毕成、毕荣;孙男毕文显、毕文斌、毕文忠。落款年月因碑石年久风化剥落,有三个字看不清。老涂介绍说,经过专家半年的精心摩拓,仔细辨认,应该是“皇祐四年二月初七日”。“这是原物真迹?”我问。老涂答曰:“不是,原物存在中国印刷博物馆,这是复制品。”我的目光落在那碑文上,久久凝视。碑上的字是宋时活字印刷体,很像颜勤礼碑的风格,每一个字敦实遒劲,工整端庄,显得深沉、内向、稳重和静穆。眼前这块墓碑就是一沓厚重的读本,告诉我们除了《梦溪笔谈》之外的许多秘密。
与我同行的华中科技大学的教授姚江波,是一位在建筑和文旅方面造诣很深的学者,她随拍的彩花、鲜草、碧叶的组合图片,配上诗意的文字,透露出一个女性对世界心灵的抚爱。对异地的名人典故,不仅刨根究底,还展开丰富的想象。她指着墓碑上的“神主”二字娓娓道来。“神”应视作墓主的灵魂,意为墓主客死他乡,魂归故里。毕昇墓应该是个衣冠冢。在世时他是个布衣工匠,成年累月在外面谋生,最有可能是《梦溪笔谈》的作者沈括所在的杭州一带打工,因而沈括就把他写进了《梦溪笔谈》。下山的时候,姚江波又指着公路边的一块广告牌说:把毕昇的“昇”字写成了“升”,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错误。毕昇与毕升并非一人,史书有记载,毕升也是北宋人,早毕昇三四十年。他是老锻工,金铁为之。他不仅是个铁匠,也是个冶金匠。宋代用字十分严格,升与斗为量词,而昇日在上,意为上升,因而从古义上讲,“昇”和“升”不能相互替代,如果在毕昇的故里,把“毕昇”写成“毕升”,那可是不能原谅的哦。姚教授的一席话说得大家颔首称是。
历史是一道坎坷幽暗的通道,在这个通道里藏着太多的秘密。流传在民间的故事,无须讲太多的严格逻辑,但细细考证可能会发现曾经被历史掩埋了的真实。一个偶尔的发现,却将它的价值指向了世界一流、中国一流、历史一流。
英山有太多的天真稚拙,浑朴野趣,千百年来一直保持着原始的状态。惠风和畅,燕麦熟了,花草芳馨,小鸟啁啾,眼前这国泰民安的景象是对那个远去发明者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