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哈达：观看自然的方式
雪中的草原如同冬眠一般寂静，太阳像隔着无数层的玻璃，远远的泛着清冷的光晕，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我喜欢冬季的草原，高寒和冰雪让天和地沉静下来，恢复了荒野的原始和威严。
乌兰察布草原的乌兰哈达火山群之行让我体验到大自然的另一种奇观。一万年前喷发过的火山口，周围散落着的暗红色和黑色的火山石，彷彿是昨天刚刚喷发出来，捡起一块，抓在手上，似乎还能感受一万年前留存下来的余温。它们曾经是从地心喷发出的1000多度高温的岩浆，在急骤冷却后，而形成的岩石。我到过长白山的火山口，那里已成了天池，还去过阿尔山上的火山边缘，它已经被茂密的树林遮掩，而真正站在火山喷发出口的圆心，想象一万年前山崩地裂、浴火重生的景象，还是第一次。据说乌兰哈达火山群是活火山，只不过它已沉睡了万年，以致被人们遗忘。
此时，我站在山顶，说话也变得低声下气，生怕吵醒了它们，内心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美国地球物理学家露西·琼斯在《大灾变：自然灾害下我们如何生存》中谈到活火山时说：“板块构造或许注定了下一次喷发，但到底哪一代人会经受这种极端事件，完全是由概率决定的。”从人类历史的角度看，火山喷发应该是地球给人类造成的最大的灾害，它可以毁灭一座城市，令无数人丧失生命；但是从地球历史的角度考察，火山喷发是地球内部能量的转换和发散，比如地球内部温度和密度的不均衡，还有不同板块之间的相互摩擦和碰撞，这些都使得地球内部温度上升，能量聚集，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从而形成了火山的爆发。试想一想，如果没有这些出口，没有岩浆喷发缓解地球内部的温度和矛盾，地球会不会整体爆炸而崩溃解体呢？这大概就是宇宙和自然界的神秘性及物质能量平衡的规律，它甚至已经超越了我们所认知的“生态”的概念。
我们只知道火山喷发给人类带来的灾难，却不一定知道，或许正是这些灾难保持了地球的相对稳定和有序的运转，保证了人类以及所有生物的存在和繁衍。由此我想到自然灾害与人类的关系，从我们这个星球上滋养生命的各种系统来说，灾害是自然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比如海洋风暴（台风）形成的过程可以将水分从大洋中分离，化成降雨落到地面上，成就和养育了生命，而地震形成的高山低谷拦住浮云和水汽，同时地球内部的断层也保存住了地下水，并将其推到地表形成泉水甚至河流。这个道理两千年前的老子就已经有了解答：“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
美国“深层生态学诗人”加里·斯奈德说：“这个世界，除了人类一点很少的干涉外，本质上还是一个野性的天地。”就是说在地球上，我们人类占据的地方其实很有限，总体上说依然是荒野。比如覆盖地球表面积71%的海洋，比如眼前这望不到边际的内蒙古草原，还有神奇的乌兰哈达火山群。我们对它们的了解究竟有多少呢？如果我们不亲身来到这里，用我们的双脚攀上这一座座火山，用手抚摸，甚至用身体亲近这片土地，我们恐怕永远也无法认识它们。此时，无人机摄像头在上空盘旋，它延伸着我们的视角和视域，使我们能够以全新的目光俯瞰我们自身，以及我们在大自然中的位置。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在草原上，我经常羡慕高空中翱翔的鹰，它的眼睛比无人机的视角更开阔更精准，它能看清草丛里躲藏的土拨鼠、野兔和石鸡。有一天，我真的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飞翔的鹰，俯视着大地，我竟然在土拨鼠、野兔和石鸡这些鹰的猎物中间，看到了我自己。在鹰的眼里，我与它们是同类。之后，我做了很多次类似的梦，直到我离开故乡，久居都市，梦被钢筋水泥和琐事俗务所替代。
加里·斯奈德还说过：“通过自己的身体，我们获得一种观看世界的方式。”而英国自然文学作家娜恩· 谢泼德则说过更为极端的话：“人应当使用整个身体去指导精神，这是我们早已失去的天真。”这句话听着拗口，但是，就如同在乌兰哈达，我在寒冷的风雪中，一步一步地爬上火山顶，在疲劳和流汗之后，肉体瞬间获得了一种从未有的通透。那一刻，似乎地心的引力也好像减弱了，我感觉是站在另一个星球上反观我们的地球。身体让我们将世界与大自然具象化了，也使我们与自然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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