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树
冬天的戈壁是荒寂坦荡的,无论阴晴,见不到夺目的色彩。这儿的兵,探家时望见一棵普通的树,眼眶里都会涌满激动的泪水。为啥?地平线上拱不出树,见到树就格外欢喜。那是一种多么单纯而又丰富的感情,很难用分析研究梳理得清楚。
不过,我曾经所在的那片戈壁滩上,如今已是林木茂密的绿洲了。杨柳依依,松柏郁郁,白桦亭亭,赏景之类的雅事,不仅在春夏秋三季可为,而且在隆冬之际,也别有一番情趣。指导员常常带着几个战士在瑞雪初霁的早上踏雪,边走边议,边看边想。雪落之后的戈壁,像披上了白色棉被的天床,太阳照着的天床上,像撒了一层橘红色的金粉粉。当人走在这种白色和橘红色的戈壁滩上时,哈出的气,仿佛是一团团天宫吹出的仙气灵雾,一团一团地呼出,像梦一样地逝去,像梦一样地腾现。远远望着那身着绿装的军人,像望着一棵一棵移动在大雪原上的树,像油彩抹出的对比强烈的风景画,嵌在了辽阔的大西北。但此时,最佳的体验是欣赏6年前栽下的那些真正的树。指导员说,雪后的树,更有动人的姿韵,使人体味到“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情画意。
你望着蓬垂着柳条儿的柳树时,望着那些像小姑娘们辫梢儿似的柳条,一条一条地倒触于地,望着倒触于地的柳条沾了白雪粉粉儿后变成一条一条的银条条,望着这些银条条在橘红色的太阳下又变成了微动的金条条时,你准会寻问这世界,为什么能造化出这么离奇而又真实的景色?细看这棵棵雪柳儿,它的每一漾动的洁条儿,都是一首洁净的诗,都是一曲纯情的歌。你的心将被这千万条金的银的纤指,拨弄得五魂儿六神儿都痒酥酥的,醉也不是,醒也不是。你会突然发现,这是雪柳儿的神姿仙态舞弄得你忘了自己了……
与雪柳儿使人产生的感觉相反的,是雪松。那些年轻的松,身躯的表皮都像饱经风霜雨雪吹打,仿佛都有着深刻而又惊心的生活经历一般,粗粝得像一块一块鱼鳞排列在周身,而倒伞似的一簇簇针叶上,一根根碧绿得又像鲜嫩嫩的绿水针儿。大雪后,它们都捧着一朵朵的积雪团,像一朵朵棉桃,像一块块柔云。一棵松树捧着无数洁白的雪团,形如木棉花的沉重,色如少女心的圣洁,在前来欣赏的战士的心上绽放。有意无意间,心灵便被这洁白的雪云擦得透明,便被这神圣的少女心感染得快成了英雄!
雪松,真令人神往……
俗话说“羊城无雪”,一个家住广州、外号“小艺术”的兵,给对象写情书,春夏秋三季写雪,到了隆冬仍然写雪,雪成了他情书的“艺术自然的氛围”,加上他那欧化式的长句子,活活把个戈壁滩,写成了一个洁白的童话世界了!瞧瞧他是咋写的吧:“下雪了,只下一种洁白,一种洁白统一了多彩的江山。”咦,雪不是一种洁白还能是两种?废话!这里像江南?有多彩的江山吗?你问他,他还振振有词儿,“这叫艺术的真实,与生活的真实是两回事”。但是写到雪树就干巴了,总是“鬼斧神工,雅姿天成”8个字构成的抽象概念加一个逗点儿,笔头子也转悠得不那么灵活了。
但“小艺术”是发誓要描绘出雪树的千娇百媚、千姿百态的。昨天起床号响之前,我发现挨床睡的“小艺术”,眼瞅着地窝子的帐子顶呆想,猛然间,听见看见这小子一屁股就坐了起来,嘴里“有……哎哟!哎哟!”原来他睡觉时没戴帽子,头发被夜里哈出的水汽凝成的冰,冻在了帐篷上,起身没发现,头发被拽下了一团,疼得他捂着头嘶叫了好一会儿。我问他:“起身时想说有什么?”他说:“昨夜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找到了描写雪树的语言,早上醒来一回忆,太兴奋了。”“那你还不马上写出来?”“哪里还写得出哦,灵感和头发一起被拽跑了!”
戈壁滩上普普通通的雪树,难道真的难于描绘给人们看吗?我不相信,试着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