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学》2022年第5期|李西闽:远去的滑轮车(选读)
汀江河边的水草丛中,一尾红色的河鲤悠然自得地呼吸,我和刘阿太的到来,惊动了它,只见它摆摆尾巴,掉转头,潜进深水,不见了踪影。刘阿太口呆目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条的河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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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江河边的水草丛中,一尾红色的河鲤悠然自得地呼吸,我和刘阿太的到来,惊动了它,只见它摆摆尾巴,掉转头,潜进深水,不见了踪影。刘阿太口呆目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条的河鲤,我笑了笑,这样的鲤鱼见多了。他朝我投来羡慕的目光。我说,你就在岸上待着吧,我要下水游泳了。刘阿太的眼中掠过一丝恐惧,阿闽,你,你要小心。我五岁就开始下河游泳,水性不错,刘阿太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我理解他内心的恐惧。我喜欢在水里的感觉,浸泡在清澈的河水里,整个身体被洗礼,像一条透明的鱼,洁净而欢乐。刘阿太体会不了这种欢乐,因为他的身体不允许。刘阿太坐在滑轮车上,注视着水中的我,他心中也许产生了无穷无尽的想象,想象自己变成透明的鱼,在沉缓流动的河水中嬉戏,无拘无束,畅快淋漓。那时,刘阿太的眼睛变得纯净,仿佛忘记了现实的残忍。突然,他的身体挣脱滑轮车,缓缓地滑入水中,紧接着,他在水中扑腾,喊叫。我吓坏了,赶紧朝他游过去。如果不是我水性好,还有他的身体很轻,刘阿太也许就葬身河底,永远地变成一尾游鱼了。被我拖上岸的刘阿太,不停地呕吐着,吐出的都是清水。他的眼睛里竟然没有惊恐,喘着气,笑着对我说,阿闽,真想能像你一样,自由自在地游泳呀。我气呼呼地说,你都差点淹死了,还笑得出来。他望着阳光下的河流,叹了口气说,我要是一条鱼就好了。
那是一九七六年某个夏日的情景,我至今还记得刘阿太的话,还记得许多关于他的事情,那一年我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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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阿太进入我的视野,是个春雨绵绵的日子,那天早上,我刚到学校,一个中年男人背着他走进了教室,男人将他放下来后,就走了。他像只古怪的猴子,呈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剃了个光头,头很大,和他身体的比例十分不相称,暴突的额头底下藏着一对大眼睛,惊惶不安,警惕,似乎提防着所有的人。我注意到了他的手和脚,双手竟然没有手掌和五指,在本来生长手掌和手指的部位,是一坨肉,上面布满了疤痕。脚也是畸形的,一长一短,软塌塌,站都站不稳。他随便找了个无人的座位,先坐了下来。看他这个模样,我心里有些恐惧,也有些同情,他遭了什么灾难,才会变成这个悲惨的样子。不一会儿,一个同学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来到他面前,大声说,你为什么坐在我的位置上。刘阿太脸色通红,艰难地站起来,不知所措。这时,语文老师蔡开文来了,看到了这一幕。蔡老师是班主任,他让刘阿太坐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刘阿太歪歪斜斜地走了两步,脸憋得发紫,他索性坐在了地上,双手两个肉球撑着地,借助屁股的力量,移动到了最后,然后爬上了凳子。所有同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表情各异,有的同学还笑出了声。蔡老师也注视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怜悯,他说,这是新来的同学刘阿太,是从别的学校转学过来的,他身体不是很好,同学们别笑话他,应该多多帮助他。刘阿太说,老师,我习惯了,不要紧的,我不需要帮助。他的这句话震撼了我。
我没有想到刘阿太会成为我的好朋友。
因为长得矮小,我没有什么朋友,同学们经常嘲笑我,背地里给我起了个绰号:矮炮仗。这个绰号十分形象,你可以想象一个二踢脚放在地上的情景。为了摆脱“矮炮仗”这个令我羞辱的绰号,我每天早上早早地起来,来到河堤上,找棵矮小的树,双手攀在树枝上,不停地做引体向上,体育老师说过,做引体向上可以长高。我从小就十分孤独,仿佛是河田镇里一个无人关注的游魂。我想,刘阿太也是个孤独的人,甚至比我更加孤独,我至少可以自由自在地游走。
刘阿太成为我同学的头三天,都是那个中年男人背着他来上学,放学时将他背回去。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中年男人是他的叔叔,河田镇的一个木匠。第四天,刘阿太就独自来上学了。他的木匠叔叔将四个滑轮装在一块厚实的木板下,做了辆简易的滑轮车,木板刨得平整光亮,刘阿太坐在上面,双手的两个肉球上套着帆布套子,在地上撑一下,滑轮车就往前驰去。教室前,有三级水泥台阶,滑轮车上不来,刘阿太爬上了台阶,滑轮车留在了台阶下。我默默地走下台阶,拿起了滑轮车,送给他。刘阿太说了声“谢谢”。我极少被人感谢,心里有股暖流涌过,脸也发烫。
也就是这天,刘阿太成了我的同桌。
起初,我和同学们都有个疑虑,没有手掌和手指的刘阿太,怎么写字。这个疑虑很快就消除了,刘阿太的双脚解决了这个问题,他的双脚十分柔软,放在课桌上,就像两只手,左脚按住笔记本,右脚的大拇趾和二趾夹着笔,写起字来特别利索。但他写字的样子,在别人眼里别扭极了,让人着急。双脚放在课桌上,占的面积比较大,引起了同桌的不满。同桌不时推他,用力过猛,刘阿太被推到了地上,头撞到课桌腿,起了个乌青的包,倔强的他从地上爬起来,朝同桌怒吼,你欺负人。蔡老师批评了那个同学,决定给他换个位置,对同学们说,谁愿意和刘阿太同学同桌,请举手。好大一会儿,没有人举手,我想了想,举起了手,于是,刘阿太就成了我的同桌,三年级四班两个最孤独的人坐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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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的时候,我和刘阿太很少说话,我们都小心翼翼地揣摩对方。我对他的身世十分好奇,刘阿太觉得我是班里最尊重他的人,但还是对我保持着本能的警惕,他不是那种轻易敞开心扉的人,也许和他的经历有关,这一点我很理解。
那个雨季,我总是饥肠辘辘。一九七六年,我的出生地河田镇还是那么贫困,春夏之交,家里的粮食紧缺,吃不饱饭是常态,祖母王太阳总是给我画饼充饥,告诉我再过一段时日,新稻收成后,就有白米饭吃了。她越是这样说,我的肚子就越叫唤得厉害,像绝望的小野兽。由于饥饿,我总是在上课时打瞌睡,书本立在课桌上,小小的头趴在书本后面,睡着了肚子似乎就不叫唤了,有时还会做个短暂的饕餮的美梦。
刘阿太学习异常认真,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读书上,他在作文里写过,希望长大后当个科学家什么的,他的作文写得好,经常被蔡老师当作范文朗读。说实在话,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把读书看得那么重要,相反,我脑海里常常会闪现出逃学的念头,我想独自躺在河边的青草地上,什么也不做,闻着青草清甜的气息沉沉入睡,睡到地老天荒,醒来就进入了美好世界,天天有白米饭吃,还有红烧肉什么的。刘阿太不能忍受我上课时打瞌睡,在他眼里,这是十恶不赦的事情。那天,他终于忍耐不住了,用他满是伤疤的肉团捅了捅我。我醒过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压低声音说,你干什么。刘阿太严肃地说,好好听讲,别再打瞌睡了。我没好气地说,你又不是老师,管那么宽。他说,你做得不对,作为你的同学,就该提醒你。我说,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理我。这时,教数学的赖老师说,你们俩交头接耳,说什么呢。刘阿太说,李西闽同学打瞌睡,我让他专心听讲。赖老师在我们小学校里素来以严厉著称,刘阿太刚说完,黑板刷就像一颗炮弹一样朝我砸过来,黑板刷准确地击中了我的脑门,我心里哀嚎了一声,疼痛令我龇牙咧嘴,那一刻,我心里对刘阿太充满了仇恨,后悔让他和我坐在一起。赖老师根本体会不到我内心的痛苦和愤怒,喝令我将黑板刷捡起来,送回讲台上。从那以后,我只要将书本立在课桌上,老师就知道我要干什么,马上就会制止我打瞌睡,这让我悲伤不已。
好几天,我心里都在仇视刘阿太。刘阿太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在课桌上画了一条三八线,警告他不要逾越,他的脚有时超过了三八线,立刻缩回去,见他窘迫的样子,我还是会有恻隐之心,觉得自己过分了,但心里一口气实在难消。直到几天后,他悄悄地用脚塞给我一个小小的布袋,面无表情。对于他的示好,我无动于衷。他说,拿着,你吃了肚子就不饿了,就不会打瞌睡了。我心生羞愧,不好意思接。刘阿太口气柔和起来,拿着吧,你在我心里,一开始就是朋友。他的话让我眼窝涌起了潮水,有流泪的冲动。那是一小袋地瓜干,饥馑年月里的稀罕之物。那一小袋地瓜干,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两个孤独的灵魂有了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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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我和刘阿太成为好朋友的是那场雷暴雨。
我对打雷和闪电,从小就有种恐惧感。我目睹过父亲生产队的一个妇女,在一棵树下撒尿,碰到打雷,一道闪电劈在了那棵树上,那个妇女也被雷电击中,身体被烧焦了。那天中午的雷暴雨,同样让我恐惧,记得是放学后,我见天色阴暗,乌云翻滚,跑着回家。还没有到家,雷劈电闪,大雨如注。我躲在一家人的屋檐下,等待着暴雨过去,每一次雷声炸响,心都要颤抖一次。我突然想起了刘阿太,此时的他是不是还在路上,他和我不同路,是另外一个方向。我担心起他来,便不顾一切地冲进雨中,不一会儿,我就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雷电似乎也在追赶着我,想到刘阿太,我变得无所顾忌。那是我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一次勇敢,不管有没有意义。
我在路上看到了刘阿太。
他没有在人家的屋檐下避雨,而是双手撑着滑轮车,默默地前行,路上坑坑洼洼,滑轮车不停地抖动,他的身体也在颠簸。雨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不健全的弱小躯体,那颗大头却是那么地坚定,我的眼中流下了热泪,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模糊了刘阿太坚韧的身体。多年后,我和我的杭州笔友,一个患了小儿麻痹症的姑娘通信时,她给我邮寄过一首写给自己的诗歌《汪洋之中的一条船》,读完这首诗,我顿时想到了在雷暴雨中的刘阿太,那滑轮车就是波峰浪谷中的一艘小舢板,而他的两手,就是两条桨。
我朝刘阿太奔跑过去,大声喊道:阿太,阿太。刘阿太见到我,咧开嘴巴笑了,那笑容多么纯真和友好,雨水流进了他的嘴巴里,又从他的嘴巴里流出来,我发现他的牙齿很白,他的脸色也十分苍白。我背起他,走到一家人的屋檐下,放下他后,再去拿他的滑轮车。我对他说,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躲雨。他说,我是故意在雨中的。我说,为什么?他说,锻炼自己的意志。我大声说,好吧,我也锻炼自己的意志。我把滑轮车寄在那家人家里,背起刘阿太,走进风雨之中。
刘阿太说,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我说,因为我们是朋友。
好大一会儿,他没有说话。没有人会在乎我们两个在雨中的少年,没有人会理解我们的友情,那种风雨中的惺惺相惜。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刘阿太在我耳边说,我想起我爸了,他的肩膀很宽,和我叔叔的肩膀一样,他也这样背过我,阿闽,你是第三个背过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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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阿太的木匠叔叔在滑轮车木板的前头钻了个洞,绳子穿过那个洞,打个死结,我就可以拖着滑轮车走了。每天上学前,我都要提前二十分钟,跑到刘阿太家,拖着滑轮车,和刘阿太一起去上学,刘阿太坐在滑轮车上,和我说着话。和他亲近之后,我才发现,刘阿太话还挺多,他的知识十分丰富,和我讲了许多我不晓得的事情。我问他为什么知道得那么多,他说是从书本上读来的,他读过很多课外书,在他面前,我简直是个白痴。刘阿太不会说我们河田镇人说的客家方言,和我交流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像收音机里播音员说的话一样,我很羡慕他能够说那么流利的普通话。我要教他说客家话,他不想学,说太拗口了。
通过和他交谈,我得知了他的身世。
刘阿太生下来就是个畸形儿,母亲在他两岁的时候离开了他,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已经记不起母亲的模样了,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抛下他和父亲远离,那是他一生无法解开的谜团。他以为自己长大后,父亲会告诉他关于母亲的事情,还期望父亲会带他去寻找母亲,岂料父亲也离他而去。刘阿太的父亲是个地质专家,常年在野外勘探,在一次野外作业时,不慎掉下山崖,去了天堂。父亲死后,刘阿太被叔叔接回了河田镇,如果他父亲没死,或许我们一生都不会相识。他和我说了这些事情之后,好几天我都为他而悲伤。他看出了我的悲伤,笑着对我说,阿闽,这是命运,无法改变的,悲伤没有用。那时他说这种话,让我惊讶,这话不应该出自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之口。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慢慢地开始思考人生,以及人的命运。
之后,刘阿太又给过我两次地瓜干,我不知道那些地瓜干是他从叔叔家里偷偷拿出来的。有天早上,浓雾天,我走进那条小巷,小巷的鹅卵石路面湿漉漉的,走上去有些滑。刘阿太叔叔的家就在小巷深处的一幢老屋里。我站在老屋门口,喊了一声,阿太。走出来一个愣头愣脑的少年,我知道他是刘阿太的堂哥,他叔叔的儿子,他没有上学,和刘阿太叔叔学木匠。他恶狠狠地对我说,是不是你骗我堂弟,让他偷家里的地瓜干。我百口莫辩,手足无措。接着,我听到屋里一个女人在咒骂,那是刘阿太的婶婶。我赶紧跑出了小巷,在巷子口等待刘阿太。过了好大一会儿,刘阿太才划着滑轮车出来,刘阿太的眼角红肿,还有些破损,我心里明白了什么,默默地拉起绳子,朝学校方向走去。一路上,我们什么也没有说。
那天在放学的路上,刘阿太说,阿闽,你们家能收留我吗,我不想待在叔叔家了。这是个重大的问题,我不能答应他,只是说回家问问我奶奶。刘阿太说,我不会在你家白吃白住的,我爸给我留下了一些积蓄,还有抚恤金,我会从叔叔那里要回来给你奶奶的。我还是不能答应他,说回家问问我奶奶。刘阿太显得气愤,说婶婶和堂哥仇视他,不仅咒骂,还动手打他。我也气愤了,表示回家和奶奶好好说,让他和我们一起生活。
回到家里,我就把这事情对奶奶说了,那时奶奶是我们一家之主。听完我的话,奶奶没有同意,她说这事情很难,没法解决。奶奶也很同情刘阿太,她说解决的办法是让刘阿太和他婶婶和堂哥搞好关系,还让我以后不要再吃人家的地瓜干了,困难时期,每家都不容易。奶奶的话我听不进去,对奶奶的仁慈产生了怀疑,她平常是多么乐于助人呀,在河田镇,一提起奶奶,都知道她是个乐善好施的太阳婆婆。
我对刘阿太说了奶奶的意思,刘阿太两眼茫然。为了给刘阿太出气,我决定报复他的婶婶。经过我的细致侦察,刘阿太的婶婶每天傍晚都要到自家的自留地里去浇菜,我心里就产生了一个坏主意,我没有把这个坏主意告诉刘阿太,要给他一个惊喜。月明星疏的夜晚,我拿着锄头像个鬼魂般走进了刘木匠的自留地。我在木栅栏门里面挖了个半米深的陷阱,用一些树枝的枝条架在陷阱上,然后在枝条上铺上泥土,又在泥土上均匀地浇上水,看上去平整坚实。做完这一切,我才悄悄地离开。回到家里,祖母王太阳见我身上全是泥巴,问我去哪里了,我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她给我烧水洗澡,也没有再问什么。可是我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有种莫名其妙的担心,也许这就叫做贼心虚吧。
刘阿太的婶婶果然没有发现我设置的陷阱,她挑着两桶尿水踩进了陷阱,右脚崴了,尿水也淋在了身上。她从陷阱里爬起来,破口大骂,骂声传得很远,仿佛整个河田镇的人都听到了她歇斯底里的咒骂。第二天早晨,我到巷子口等刘阿太时,心里忐忑不安,害怕他婶婶冲出来撕碎了我。刘阿太划着滑轮车来到巷子口,我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一反愁眉苦脸的常态,我接过他递来的绳子,拉起了滑轮车。他字正腔圆地用标准的普通话说,真是报应呀,我那恶婶婶掉坑里,脚踝肿得像个大萝卜,昨天晚上,赤脚医生到家里来给她正骨,痛得她杀猪般地叫喊,真是大快人心。我心里乐开了花,只要刘阿太高兴,我可以再去挖个陷阱,我说,她要再欺负你,我就让她再摔一跤。刘阿太说,是你干的。我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刘阿太也不说话了。快到学校的时候,刘阿太突然说,阿闽,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说,什么事情。他说,你以后再不能干伤害我婶婶的事情了,其实她也挺可怜的,她打我骂我,也挨了我叔叔的打,她的脚受伤,这几天出不了工,少挣了很多工分,叔叔都愁死了;她就像我妈妈一样,哪怕是打我骂我,总归比没有妈好,况且,是我给叔叔家带来了麻烦,增加了负担。我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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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见《上海文学》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