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湾的乡愁
我也出生于乡村。我的乡村门前也有小溪,居住的院子里也有一棵芭蕉树,冬……
我进入这个乡村,像一名陌生的旅人闯入一座梦幻般的庄园。她本来就叫童家湾,“童”,不正是生长梦想吗?
我也出生于乡村。我的乡村门前也有小溪,居住的院子里也有一棵芭蕉树,冬天里,雪花飘呀飘,覆盖大山屋顶树梢,麻雀便急了,冒着被筐住的危险在我眼皮底下觅食。那样的乡村留存着很多人质朴的童年记忆。
童家湾也这样。有山,群山起伏,山势陡峭;有水,远比小溪宽绰,夏天河水哗啦啦地淌,河风中夹杂着一丝清凉。冬日的雪花悠悠荡荡,落地无声又似有声——润得皲裂的地皮极轻微地震颤,极缓慢地弥合。顽皮的孩子拉根细绳儿躲在暗处,极耐心地候着可爱又可怜的小鸟。
炊烟。犬吠。鸡鸣。格子窗。麦烟。炕头。小路。
——这些乡愁的关键词,让离乡人的心中波澜起伏。
童家湾在甘肃会宁,会宁是革命老区。1936年9月,中共中央在讨论红军会师地点时,周恩来向毛泽东建议“放在会宁为好”。徐向前元帅在《历史的回顾》中写道:“三个方面军会宁大会师是中国革命走向胜利的转折点……在中国革命史上揭开了新的一页。”童家湾离县城很近,是柴家门镇何家门村的一个“社”,有百户人家。她是会宁乡村的缩影。红是她的主色调。
花儿争奇斗艳。唯有夏季,是西北土地上各色花儿的“青春期”。疯长,是草木彰显生命的姿态。
村居盖得朴正。土坯房子还有,却不是主流,青砖琉璃瓦大理石钢筋混凝土构筑了一座座别致的民居,结实而耐看。
院墙上画了中国传统文化故事,古风似水流年,浸润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人朴素的秉性。
而村口村里村外,无处不见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闲庭信步,可看旭日东升,可望晚霞满天,一阵阵花香草香麦香瓜果香漫入鼻翼,馥郁而清甜。
这样的乡村让人喜欢。
如此,尽管她不是生我养我的乡村,我还是想住上一晚,或者两晚,感受她的呼吸和心跳,女儿则兴奋地喊,晚上可以数星星!她是一个彻头彻脑的“城里娃”,23岁了,还没有居于乡村的经历,哪怕一晚。
我在童年里没有数过星星,甚至没有正儿八经地望过云。那时父亲在部队当兵,与我们相隔千里;母亲在地里劳作,一日下来疲惫至极。诗意与想象,离那个年代和那个年代的人们很遥远。
住的是民宿。刚进去时是午后,阳光十分猛烈,整座院子如镀了一层金黄——西北夏天的午后都明晃晃的。我站在屋檐下暂避日头,小圃之中,月季,杜鹃,牡丹,蝶粉花沾紫,满园皆馨香。一隅,传来溪水潺潺之声,近前,非自然之泉,却以自然之貌汩汩流淌,狭长的河道中一颗颗灵动的石子儿变成了一粒粒银豆豆。绕至院后,榆柳健硕丰茂,浓荫蔽日,旁边的梨树上则挂满密密麻麻的果子。院子的角角落落,“镶嵌”了各种久违的农具、精巧的挂件,既有“复古”的气息,也有时尚的味道。
下午,我便坐在带遮阳篷的木栅栏与游廊间品茶赏花看蝶听鸟,茫然若失,又有所得,如在桃花源过了一世。
时间散淡流逝,暮色悄然而至时,忽起一阵风,风高丝引絮,漫天飞舞——快看,柳絮,好美!是女儿的惊叫。但这个季节并无柳絮随风,而是蒲公英的绒球,正所谓,飘似羽,逸如纱,秋来飞絮赴天涯。
大风起兮云亦飞扬。夜幕之中,苍穹之下,团团的云仍是那样浓那样白那样飘逸,我们都像孩子似的傻傻望天。院落乡村山野大地之上万籁俱寂,偶有一两声啁啾的鸟啼和蝉“谢幕”时有气无力的嘶鸣。
我们躺在各自记忆的摇篮里,竖起耳朵聆听乡村,睁大眼睛观察世界。
星星如约而来。
水星!
金星!
木星!
牛郎星,织女星!
女儿幼时对天文地理好奇,我给她买过一个高倍望远镜。她常在城市高楼的阳台上踮起脚尖望星星。
遥遥的月光笼罩着峭拔伟岸的山脉和静谧的村庄。
欣然起行。出院门,随意地走,月色入户,户户花开,家家成景,好多人家灯火未熄,私语切切隐隐传来,夹杂着点点笑声。被阳光饱晒的玉米林、向日葵散发出清香与芬芳,与黄土地的气息融合,亲密无间。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
闻到什么?
一缕乡愁。
乡愁,是如影随形的云,是圆圆的月,是质朴的土地,千山万水隔不断舍不掉稀释不得。
童家湾的乡愁,与八十多年前的会师牵连。当时,毛泽东说:“会宁,好地名,好地名啊!红军会师,中国安宁。”
邦惟固本自安宁。
我这个陌生的旅人,那晚便在别人的故乡安然入睡。
女儿数星星,数累了,也睡得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