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热三友
藕心菜颜色如玉,淡淡的一层籽皮,泛着微黄。当你看到藕心菜的微黄时,在视觉和味道上,她是温润的,状若雨后荷叶滚珠,有一种夏夜露水的清凉。夏夜的露水,如果有月亮,更添诗……
藕心菜
藕心菜颜色如玉,淡淡的一层籽皮,泛着微黄。当你看到藕心菜的微黄时,在视觉和味道上,她是温润的,状若雨后荷叶滚珠,有一种夏夜露水的清凉。夏夜的露水,如果有月亮,更添诗意,诗意中还有几分神秘。
月亮下的露水,是神秘的,气息的神秘。突然觉得藕心菜也是神秘的,味觉的神秘。有藕的清脆,有蔬菜的香甜。所谓藕心,实则是空的,可称无心。近来向往空无的境界,无常难得久,不妨空无物。
藕心菜淡甜幽香,吃的时候,“小荷才露尖尖角”“映日荷花别样红”“误入藕花深处”之类的诗句蜂拥而至。感觉像春天荡着秋千,或者睡在棉花堆中,或者坐在布沙发上。灯光是乳白的,墙壁是乳白的,地板是乳白的,仿佛青春期的梦境。在乳白的世界里读宋词,想着婉约的未来,泛黄的少年情怀浮出水面。
关于藕心菜种种,曾问过菜农。说是种藕发芽后,还没成形为藕状,因此没有分节,生长极快,十天半月即长成细如手指的藕茎。
藕心菜最常见的做法是清炒。将藕心菜斜刀切成片,红椒切成丝,蒜瓣切成末,锅烧热,倒入猪油,放红椒清炒,然后倒入藕心菜,快熟时加入蒜末,翻炒均匀即可出锅了。还有人炒前将藕心菜用少许盐腌两分钟,据说滋味更正。
藕心菜独属夏秋,并非一年四季都有,是典型的季节菜。每年的四月底或五月初的时候陆续上市,可吃到七八月。藕心菜属原生态水生物,受水质和泥质的影响,外加温度等因素,只能处淤泥之中,不能居大棚内。
藕心菜,又名藕茎菜、藕丝菜,不管叫什么菜,它是一道好菜。我喜欢藕心菜的名字,仿佛青葱岁月的女子。时间真快,阿姨家调皮的小女儿亭亭玉立,转眼这么大了。
黄瓜之黄与黄瓜之瓜
我不爱吃黄瓜,小时候吃多了,至今看到,犹自反胃。反的不是胃,是对乡村贫瘠岁月的不堪回首。
大概有十年没吃过黄瓜了。那天路过菜市场,卖菜大娘说:自家种的黄瓜,买两根尝尝?心下一动,买两根尝尝吧。回家后,洗净,一刀切下去,淡淡的生瓜之清香。应该说轻薄之香,轻轻的薄薄的香从砧板上袅起。
较起真来,黄瓜不是黄的,也并非瓜。《辞海》上说黄瓜属于葫芦科。习惯上我们称它作瓜,瓜乎?葫芦乎?黄瓜非瓜,黄瓜也不是葫芦,黄瓜就是黄瓜。
黄瓜的做法很多,不论炒、炝、腌、凉拌,均称佳。书上见过过一味“扦瓜皮”,做法挺别致:
黄瓜(不太老即可)切成寸段,用水果刀从外至内旋成薄条,如带,成卷。剩下的黄籽的瓜心不用。酱油、糖、花椒、大料、桂皮、胡椒(破粒)、干红辣椒(整个)、味精、料酒调匀。将扦好的瓜皮投入料汁,不时以筷子翻动,待瓜皮蘸透料汁,腌约一小时,取出瓜皮装盘。先装中心,然后以瓜皮瓜面朝外,层层码好,如一小馒头,仍以所余料汁自满头顶淋下。
这样的文字是纸上美味,或者说是纸上烹饪,初看如清风,再看,清风拂面,继续看,清风拂面通体舒泰。有一类作家的散文,貌似平白如水,水里却藏着一个大千世界,琢磨复琢磨,其味方出。这一类散文是暗藏玄机的,王羲之如此,柳宗元如此,张岱如此,鲁迅如此,近人中,孙犁、汪曾祺皆如是,尤其他们晚年的文字。
如今黄瓜是凡民之食。在宋朝,它是珍贵的。陆游有诗道得好,白苣黄瓜上市稀。到了明朝,《帝京景物略》记载北京食俗:“元旦进椿芽、黄瓜……一芽一瓜,几半千钱。”足见其罕。
上一次吃黄瓜还是十年前在天津,去饭馆里,朋友点了一盘木樨肉。黄瓜散装盘内,片片如翠玉。
南瓜
院墙外几株瓜蔓挂着大大小小三五只南瓜,青幽可爱。雨后皮色越发碧绿,映得水滴如翠,可玩可馔,切丝清炒,甘鲜爽口。南瓜外形圆鼓鼓的,有世俗气,霜降后,其味苍老。常从乡下带来老南瓜,放案头,极妙。
我欢喜白菜,喜欢南瓜,觉得有平淡的风致。
南瓜有喜气。近来心情晦暗,写写南瓜,让心情明亮一点。是不是因为颜色,所以有喜气?外形上看,南瓜亦带喜气的,圆圆的,像车轮。岁数还小的时候,扛不动它,只能推着滚,仿佛滚铁环。
长形的南瓜像冬瓜,我不喜欢。我爱物,有时仅慕其形。
夏日黄昏,路摊买只大南瓜回来,削皮切成块熬粥,仿佛品尝一段过往岁月,怀旧感顿生。
从小就喜欢吃南瓜,味觉的质朴与嗅觉的清香,时至今日,犹觉是莫大享受。
祖父生前说过一个故事,说某少年聪慧异常,苦于家贫,不得入学,听闻杭州人丁敬学问了得,想拜其为师。于是背几个大南瓜,送到丁门。客皆讪笑,丁敬欣然受之,剖瓜熬粥,招待少年,留馆内读书。
这样的故事有人情味。人情味是天下至味。山珍之味,海鲜之味,五谷之味,蔬菜之味,瓜果之味,通通不及人情有味,人情味是天下第一美味。
南瓜是好东西。嫩时有嫩时的吃法,做菜,清炒南瓜丝,堪称餐桌的齐白石小品;老来有老来的吃法,南瓜粥、南瓜饭,可谓桐城派老夫子古文。
时间还不够老,如果是深秋,早晚无妨,切几块老南瓜,掺糯米红枣一起熬上半个时辰。瓜入米粒,恍恍惚惚如靡,米粒迷离,红枣之味扶摇锅上,最是暖老温贫之具。天寒地冻,三五个亲戚朋友围坐一桌,捧着粗瓷大碗,喝着南瓜粥,佐酱姜一小碟、咸菜若干,缩颈啜食,霜晨雪早,得以周身俱暖,亦人生的大情趣。
南瓜切成小块放在饭锅上蒸。饭好了,南瓜也熟了。有人用南瓜汤下面条,据说滋味一绝,录此存照。
南瓜在老家被称为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