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
十几年前,一个夏天的晚上,几个小孩,搬着凳子坐在屋里纳凉。屋子后边有一座小山丘。低矮的小山丘就伫……
童年的幻想长着翅膀,承载过所有孩子的梦。但往往,我们并不满足于幻想。
十几年前,一个夏天的晚上,几个小孩,搬着凳子坐在屋里纳凉。屋子后边有一座小山丘。低矮的小山丘就伫立在黑色的夜幕中,像大地沉默、孤独,而又爱思考的脑袋。它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挡住了清晨、午后、黄昏的一些光亮。爷爷拿着蒲扇,扇出空气中的微凉,忽然说:“结果子了。真是一座不错的小山坡。”每到这个季节,他总能听见,风过山岗,杨桃树微微晃动的声音。
我们望去,山被夜晚染成浓重的黑,浓郁得像是即将滴落的墨汁,默不作声。唯有周围虫鸣接连不断,像是乐队在歌唱。
“为什么是不错的小山坡,而不是不错的杨桃树呢?”我问。
“因为,杨桃树长在山坡上。”爷爷笑道。
我很疑惑,但是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只好憋着气儿,不再追问。
当我们不说话的时候,那山似乎也更加安静了。
“山是黑色的。”经过了漫长的寂静,妹妹突然指着黑黝黝的一处,十分肯定地判断。爷爷微笑着点点头。
“不对!山是绿色的,山上有小草,有小树,还有小竹子。它们都是绿色的。”爷爷仍是点头不说话。
“山是黄色的。秋天的时候光秃秃一片。”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觉得,山是红色的,草丛里的覆盆子可好吃了!”
一说到吃,我们开始馋了,吵着要去摘覆盆子,一下子就把问题忘光了。
“去吧,去看看山到底是什么颜色的。”爷爷晃动手里的蒲扇。
我们争相跑起来,欢呼着,在路灯的照耀下,像一群笨拙的小鸭子,小心翼翼地沿着山路爬上了矮小的山坡。
月亮出来了,照在高高的杨桃树上,枝丫间露出小半边脸儿。爬得越高,似乎就跟月亮挨得更近。原来,月亮是长了腿儿的,我们在走,它也在走。它看着我们,正如我们也看着它。它爬上树梢,爬上树叶,一直到高高的树冠上去。我们屏住了呼吸,停住脚步,生怕再走一步,这一轮玉盘就会消失不见。
“哎呀,还吃不吃啦?”馋嘴的妹妹跺了跺脚。
“咦,月亮是黄色的,就像奶酪一样。它的光洒在山坡上,所有的东西都被照出了原本的颜色。有红色、黄色的花朵,有翠绿的树叶……”我想,山坡居然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真神奇。
“呀!这儿好多覆盆子,还有桑葚!”弟弟跳了起来,高兴地指着桑树。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去摘了满手。大家行动起来,一边吃、一边摘,打闹着,叫着、笑着。
邻居家的孩子,扯着衣裳,兜了满身的桑葚。红色的汁液打湿了衣摆,将蓝色的衣服染成了紫色。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手里带着叶子的桑葚,显露出苦恼的神色。
这时候,有人提出应该收集一些东西,拿回去继续我们的辩论。孩子总是不服输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不假思索。于是,我们将手里的覆盆子和桑葚用衣服兜起来,满满当当的,走起来路来更加仔细,生怕漏掉了里面的月色和夏风。
弟弟塞了满嘴,笑嘻嘻地露出被染红的牙:“真笨,吃掉不就好了吗?”
沿着山路往下走时,只见清冽的溪水在月光中静静流淌。
“这条小溪跟满满的腰带一样,一样的漂亮!”大家看了看溪流,又看了看妹妹。只见满满羞红了脸,她银白色的腰带,微微泛着银光。
“我们继续找找吧,看看还有什么颜色。”“小侦探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屏气凝神,垂着头认真搜索。
终于,在树荫下、草丛里、小溪旁,我们找到了心目中,最能够代表山的颜色的物什,然后,兴高采烈地拿到爷爷面前展示。有的拿出了绿色的叶子,有的掏出了粉红的花朵。弟弟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满满摸了摸银白色的腰带……我们都围在爷爷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像一群归巢的鸟儿。
爷爷脸上挂着笑容,十分耐心地倾听,时不时点点头,用蒲扇为我们扇风。
这时候,邻居的男孩儿瘪了瘪嘴,颇有些委屈地跳出来:“你们倒是干干净净的,吃完了就当没事儿。我的衣服都被弄脏啦!”
“哇,好神奇,变成了另一种颜色。”
“是啊,多么美妙的紫色,就跟画上去的一样。”爷爷说。
于是,男孩儿问:“那这是山的颜色吗?”
“是,也不是。”爷爷开始卖关子。
“山本身是没有颜色的,它应该是纯粹的。但是四季为它穿上了衣服,日月为它点缀了光彩。”我得意地说。
“没错,你说得很好。”大家都投来愤愤不平的眼神。我享受这种目光,为爷爷的夸奖感到而开心,并且产生了一种错觉——山的颜色是专程为我而生的。
我们争执起来,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说的才是正确的,大家互不相让。
爷爷把大家搜集的东西放在桌面上,朝我们招了招手。“瞧,这些都是你们喜欢的颜色。懂了吗?”
“我喜欢什么,山就是什么样的。”弟弟举着小手,昂着头。爷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妹妹大呼小叫起来:“那我想要五颜六色的山,很漂亮、很漂亮的山,要它发芽、开花、结果,要它越来越高大!”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妹妹。她又露出羞怯的表情,挠了挠头。
爷爷缓缓地讲:“只要你们愿意去做,把这些想法变成真实,山的颜色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美。到那时候,山的颜色,就成了山的景色,就成了山的一部分。这才是真正的山色。”我们坐在小凳子上,瞪大了眼睛。
“山色?是跟月色一样的东西吗?”我问。
“应该是吧,听起来很有意思。”
“不如明儿就去种树吧,来年春天就是一片绿色。”
“不好不好,太单调了。”
“顺便种点杨梅,明年夏天领你们去摘。酸酸甜甜的暗红色!”
“就知道吃!”
大家都心满意足起来,尽情地畅想着自己喜欢的山色。蒲扇摇动,晚风习习,梦里有山的身影。
【 林宝珊,23岁,华南农业大学珠江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