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蟋蟀
北京西二环曾经有家官园宠物市场,后搬迁至西三环紫竹桥附近。市场花鸟鱼虫应有尽有。不久前我在附近开会时去逛,一圈转下来,手里就多了一只翠绿的螳螂——去年夏天回老家,6岁的小女儿在爷爷的菜园里发现了一只螳螂,高兴得不得了,养了好几天,最终却跑掉了。真没想到,市场里居然还有卖的。
回家拿给小女儿,她果然开心不已,兴奋得几乎忘了吃饭。但问题很快就来了:给螳螂吃什么呢?
妻说吃南瓜花、黄瓜花,被我否定:“那是蝈蝈。”
上网一查,才发现螳螂吃蚜虫、蟋蟀。蚜虫和蟋蟀又去哪里弄呢?妻说网购吧:“没有网上买不到的。”
果然,网上有蟋蟀,大号蟋蟀、小号蟋蟀、蝇头蟋蟀、果仁蟋蟀,种类很多。计算了一下螳螂的食量和进食频率,兴冲冲地下单了。蟋蟀很快就送上门了,15只都活蹦乱跳的,一起放进了饲养螳螂的宠物箱内。
小女又去小区花园里弄来一些浮土和枯草铺在箱底,还经常用小喷壶往里喷点水,以保持潮润。
转眼的工夫,螳螂就把一只蟋蟀吃进了肚子里,吃完,很悠闲地倒挂到宠物箱顶上休憩去了。接下来,蟋蟀以两三天一只的速度减少。不过,它们也很聪明,大概知道头顶上有猎手虎视眈眈,所以就都往浮土里钻,想把自己藏起来。
这天晚上,我独坐书房敲打键盘,忽然自客厅阳台传来几声虫鸣,细若游丝,时断时续。恰有月光进窗,铺泻了一地银白,恍如在乡间,蓦然就想起叶圣陶老先生写过的文字:“若是在鄙野的乡间,这时候满耳朵是虫声了……”
起身走到阳台,弯腰打量宠物箱内,发现那几只蟋蟀正都忙不迭地找地方隐藏,小眼睛亮晶晶的。心想这几只小东西可真是勇士,天敌就悬在头顶,举着钳子磨刀霍霍,他们却无畏无惧,还能放声歌唱。
有了美食进补,螳螂眼见变大。正琢磨着又该网购蟋蟀的时候,小女拽着我去看宠物箱。
宠物箱内,那只螳螂逍遥自在地倒挂在顶端,偶尔得意地俯视下面为数不多的几只蟋蟀,而那几只蟋蟀都一副仓惶神态。
问小女到底让我看什么?
小女兴奋地瞪着大眼睛,伸出小手指着箱底:“小蟋蟀。”
小蟋蟀?哪里?
我把宠物箱举到眼前,仔细观瞧。这才看清楚,果然,浮土枯叶间,跳动着无数颜色近乎透明的小蟋蟀——怪不得我没注意,葵花籽一半大小,全须全尾,好几十只。
那几只和敌人共处一室,注定成俎肉的成年蟋蟀什么时候完成了传宗接代?又怎么有心情呢?真是热爱生命的写照。可即便繁育下后代,不还注定成为螳螂的盘中餐吗?
看到小女一味喜悦,我吩咐她再去弄点面包屑撒到里面去。
看到箱有“余粮”,我也不操心螳螂的饮食了。这天清晨去洗手间,忽听到马桶背后传来几声微弱的蟋蟀叫,俯身趴到地上探头找寻,发现在马桶背面凹槽处端坐着一只小蟋蟀,和我对视的眼神无畏无惧,小触须有节奏地一抖一抖。没怎么费力就把它抓住,小心翼翼地送回了宠物箱。
这天黄昏,在书房的榻下,也传来了虫鸣,我想秉烛夜读有虫鸣相伴也算雅趣,就任凭它去吧。
接下来,阳台、厨房、卧室都传来了蟋蟀的鸣叫,一只独鸣,其他次第呼应,远远近近,高低起伏,不分时间,不看场合,想叫就叫,想鸣即鸣,尤其是夜间,简直是鼓乐齐鸣。而且,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铿锵——想象得出,是身体愈发接近成年。
最先受不了的是妻,虫鸣让她严重失眠:“吵死了!一定是那些小蟋蟀从箱子里钻了出来。”
她率领小女把阳台上的所有花盆逐一腾挪,翻找出两只蟋蟀,愤愤地投入宠物箱。接着又拿来吸尘器,指挥我仔仔细细把卧室的床底打扫一遍,又吸出三只蟋蟀。
晚上关灯以后,妻竖着耳朵倾听了大半天,确认卧室没有动静,才闭眼睡去。但第二天傍晚时分,电视里的新闻联播还没结束,房间里就再次响起蟋蟀鸣叫,妻关掉电视,皱着眉头,屏气凝神倾听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了声源所在,一处是在厨房,一处就在卧室门口。可待妻走到厨房,声音却戛然而止。前脚迈出,后脚声音又起,妻无计可施了,高声喊我出来,要求我必须找到。
我打趣说:“他们采取的是敌进我退,敌退我守的策略啊。”
搬来鞋凳,把灯关掉,来个“守株待虫”,果然,斗智斗勇的小蟋蟀还是失算了,很快又开始鸣锣开唱,一下子让我确定了方位,原来是躲在操作台案板底下的空隙里。总不能把操作台案板掀掉吧,只能随它去了。
卧室门口那只更绝,藏身于垭口最底部一个小手指头粗细的洞里,一样让人无从下手。
等到夜深人静,我们刚刚上床,这两只蟋蟀一唱一和,琴瑟合奏,不但妻难眠,我也烦躁起来,但一开灯下床去找寻,蟋蟀就噤声了,等我们回到床上,它们随即出声,几个来回,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办?却见妻气冲冲下床直奔小女的房间,说话的间隙,已拿来几包橡皮泥,吩咐我去把厨房操作台底部还有卧室垭口下那个小洞堵上。“我们来个‘坚壁清野’,看它们能撑几天?!”
这一招见效,第三天,卧室门口那只不再发声,第四天,厨房归于清静。
那天,妻回到家,竖起耳朵听了又听,最后确认房间里再也没有蟋蟀,才长舒了一口气,解嘲似的倒在沙发上,“这不是笑话吗?和蟋蟀打了一仗。”
话音未落,小女儿抱着宠物箱子走过来说:“得再买蟋蟀了,螳螂没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