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扇来风
天气一热,赶紧找出家里的扇子,可那折扇、团扇还真只能当当摆设,中看不中用,扇不出多少风来,一使劲,不是断了扇面就是断了扇柄。确实,折扇也罢、团扇也罢,格局有限,书生开合折扇,倩女轻摇团扇,要的是型而不是风,真能扇得大风的还得靠既轻盈又坚韧的蒲扇。
那么多年过去了,只要想起外婆,总还是当年摇着蒲扇在夏日里为我扇风驱热、挥赶蚊子的模样。那时候,每当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外婆就会烧一大壶开水,而后倒在一只圆圆的大木盆里,接着再往里面掺上冷水,外婆不断地用手背去试,直到感觉水温恰适,才把我抱进木盆里洗澡。洗完后,外婆又把我抱到床上,从额头到脚背,统统抹上痱子粉,随后进入我的午睡时间。外婆坐在床头,用一把大大的蒲扇给我扇风,嘴里还哼着歌谣,哄我入睡。她把蒲扇从这边扇到那边,再从那边扇到这边,风儿均匀而清凉。当然啦,如果我调皮,外婆还会用蒲扇拍打我几下。
外婆的蒲扇非常普通,就是用蒲葵的叶子和叶柄做成的。我以前不明白,还以为用的是粽叶,所以常常会用鼻子去嗅,以期闻出粽子的香味来。后来知道了蒲葵属棕榈科的常绿乔木,叶大,柄长,制作蒲扇时需选择色泽浅碧的葵叶,柄长至少得30厘米,摘后在日光下晒上20多天,晒干后颜色也就变白了;随即以水洗、烘干,并用重物压平;最后就着葵叶的大小,剪成不同规格的圆形,再以篾丝、丝线缘其边,葵柄则自然做了扇柄。但我外婆并不满意,每把蒲扇都要重新镶边,她用的是布头的边角料,细致地穿针引线,一针一线地缝过去,犹如绣花一般。我们家的蒲扇永远都不会与别人家搞错,就是因为有独特的镶边,一眼就能认出。
蒲扇于我已经由一份记忆变成了一份不可或缺的“家当”,所以,这回我没有找到蒲扇后,赶紧在网上下了单。这才发现,如今蒲扇并没有因为电扇、空调的普及而被遗忘,相反花色品种越加多样。我看到有烙画蒲扇。烙画古称“火针刺绣”,是我国珍贵的稀有画种,系用烧热的烙铁在物体上熨出烙痕作画。烙画蒲扇的扇面上有人物,有山水,风格古雅。还有漆画蒲扇,顾名思义,是用各种天然大漆在扇面上绘画,有着富丽堂皇的气势。虽然烙画蒲扇和漆画蒲扇为实用装饰,但我觉得都有艺术的品质,那还是供起来欣赏吧,我买来的就是外婆用过的那般普普通通的蒲扇。
或许因为太过普通,生产厂家也就很不用心,葵叶在扇面上铺排得不均匀,甚至还有错折;葵柄则直接用胶水黏上,也不消锐磨角,套一截塑料管草草了事,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蒲扇的细边用的是打包绳,尼龙线缝得歪歪斜斜。但我倒是并不埋怨,因为我本来就想好了要像外婆一样,对每一件物什以敬重的态度再行整饬,于是,我把自己拉回到记忆深处,学着外婆先用热水仔细地擦一遍扇面,然后用砂纸细磨扇柄,再用剪刀将错折的葵叶剪掉、将粗细不一的打包绳剪得平整。我怀想起外婆坐在灯下,用那些零碎的布头一针针地细细密密地给蒲扇镶边,由于我做不了这些,因而满是叹息,以致泛起泪花。
现在,我又可以无需小心翼翼而是潇洒自在地挥摇蒲扇了。蒲扇来风,风势浩浩。我不由得想起晚唐诗人孙元晏写的《晋·蒲葵扇》:“抛舍东山岁月遥,几施经略挫雄豪。若非名德喧寰宇,争得蒲葵价数高。”算得上快意记史。我还想起丰子恺的一幅画来——小儿闹着想要一辆脚踏车,老先生灵机一动,给了他两把蒲扇,一前一后,仿若脚踏车的两只轮胎,小儿便开心地提着蒲扇,飞跑起来。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何尝不是常常靠着某种想象,方能获得心之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