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 衣
浣衣,就是洗衣。一个“浣”字,从乐府或《诗经》中流出,读起来诗意盈盈,清雅婉约。古往今来有许多临水浣衣女子的倩影,美成一道风景,流连于人们心头忆念,将时间和空间摇曳得旖旎多姿。
对浣衣最美的描述,莫过于“西施浣纱”了。西施天生丽质,在溪边浣纱,连鱼儿都看得忘了游水。王维描绘的“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则是另一番热闹景象。秋雨过后,女子浣衣结伴归来,在竹林里洒下一路欢笑。晚归的渔船触动莲花,水动花影摇,给宁静的湖面增添了一份宜人的情调。清代词人朱彝尊也曾深情地写道:“河头时有浣衣人,处处春流漾白苹。”
浣衣也并不总是朗月清风。“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美则美矣,但那月下缠绕着羁旅乡思,捣衣声中弥散着思妇愁绪千重。在不同的时代,同一轮月光下,纳兰性德也似乎重复着相同的意象:“支枕怯空房,且拭清砧就月光。已是深秋兼独夜,凄凉。月到西南更断肠。”
在沈从文清新秀丽的文字里,也常闪现水边浣衣的女子。在湘西,“河滩上各处晒满了白布同青菜,每天还有许多妇人背了竹笼来洗衣,用木棒杵在流水中捶打,訇訇地从北城墙脚下应出回声。”那木棒杵敲击石头的声音,高高低低、平平仄仄,清脆、灵动,如民间小调般亲切悦耳。那浣洗的景象更像一幅恬淡的水乡风景画,引人入胜。
我的家乡西头有一条小河,河水清冽。河畔两侧砌有一些伸向水面的长石条,那是洗衣服的石埠。记得小时候,每天清晨,小河两边石埠总是围满了洗衣服的人。女人们将袖口裤管卷起,半蹲水边,洗洗涮涮,喧喧嬉闹,沸腾了整个河面。母亲通常也在其中,她将单衣打匀肥皂后细揉慢搓,待肥皂沫渐渐少了,再将衣服拖浸在河水漂洗,直到清波中漾不起一星半缕泡沫才作罢。若是厚重的棉衣则需要用洗衣棒捶打,方能洗净。女人们前倾着身子,抡起棒槌,然后“啪啪”落下,水花四溅,也震得额前青丝一漾一漾的。
有一年,我去一个叫金斗的小山村,村子里住户不多,星星点点分散在大山各处,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小河绕着村子流过。薄雾缭绕的清晨,我看见一位大嫂在河边洗衣服。河边青石板平滑如砥,水清可鉴。女人卷起袖子,将衣服浸入水中。那衣服吸饱了水分,像海带一样在水里招摇。女人再轻轻一拽,俯下身子,拧干,如此反复,不一会儿衣服就漂洗好了。洗好的衣服就直接晾晒在小树林里,说前半天洗好,后半天下地回家正好晾干收拾回家。这山乡恬静、淳朴、自然的一幕,与我幼时记忆是如此契合,一下子漫溢出来,散发着幽香,让人沉醉。
时光跨越千年,而今,大家洗衣都在家里,用洗衣机,那清亮亮的河边,已经很难再见女子浣衣的场景了。其实,盈耳的浣衣之声,从历史长河的源头流布而下,一直都萦回在我的心底,从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