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顷碧波
赣江与修河,这两条因地缘命名的河流,虽然同处赣鄱大地,……
我以为自己和那一江流水,一湖碧波毫无关联。其实在时光的经纬线上,在历史的坐标系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万物皆有情缘。
赣江与修河,这两条因地缘命名的河流,虽然同处赣鄱大地,但彼此相隔不短的距离。尽管它们发源于不同的山脉,流经不一样的地区,可最终都因相同的流向,跨越南北,而抵达共同的终点。浩浩荡荡,注入鄱湖,汇进长江,奔赴大海。水在一个浩大时空中结下了水的亲缘。
翻开族叔与堂兄的履历,他们和这条河流、这泓湖水有过身体的亲吻,有过情感的碰撞。穿越四十载岁月风雨,当我以一个回访者的身份,漫步赣江大堤,走近水边滩涂时,心中弥漫起一种湿漉漉的感觉。这种美好的感觉如同血脉一样,在心头汩汩流淌。凝望横亘在万安湖上的巨龙,这千里赣江第一坝是何等壮观!一百四十米高的闸门,不仅奠定了亚洲第一高闸的至高荣耀,而且还牢牢树起了一个时代的巍峨丰碑。
游弋在开阔的湖面上,我的目光在往事中穿行。望着奇峰叠翠,碧波荡漾的大湖,仿佛回到了千帆竞发的年代。在这条沉淀了众多历史人文,孕育着庐陵文化的黄金水道上,水始终传扬着老子“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智慧。
晚上与文友信步走上了赣江大桥,当行至桥中,文友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对着一江浩荡东去的流水,发出无限感叹。我明白文友的意思,作为一个在赣江边长大的人,他是一个在努力读懂赣江的人。在扑面而来的夜风里,我们稍作停留,然后继续前行。
面对一条孕育号子的江河,理应和上一曲。在万安,赣江十八滩的船夫号子,早已唱成了“省级非遗”。赣江作为中原通往闽粤的驿站要津,万安境内的十八滩在水运时代遐迩闻名,其中最为险峻的当属惶恐滩。南来北往的舟船,到了万安滩头都会踟蹰不前,必须延请当地滩师领航,船夫拉纤,祭祀河神,才敢漂过十八滩。千百年来,船夫长年累月挣扎在滩头,用宫、商、角、徵的调式,吼出了一串悲怆的船夫号子。
祭神、起锚、撑篙、扯篷、拉纤、揹船、摇橹、靠岸、下锚,这一系列的程式,就像一种江河的精神,成为船夫避开漩涡,绕行暗礁,战胜恶浪,团结奋进,勇往直前的象征。
历史上的赣江十八滩让人心生畏惧,它与黄河三门峡、长江三峡齐名,并称中国三大险滩。民谣有云:“赣江十八滩,滩滩鬼门关,十船经过九船翻,一船虽过吓破胆。”其间难以预测的命运走向,道尽了赣江十八滩的凶险。
险要之地,常有风景。为此,欧阳修、杨万里、苏东坡、辛弃疾、文天祥、解缙、王士祯等历代文人名士,在此留下大量的诗词华章,形成了历史深厚的“十八滩文化”。
宋孝宗熙淳年间,肩负使命的辛弃疾,在赣州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一举平定了茶商军叛乱,成为朝廷的封疆大吏。公元1176年秋天,辛弃疾再次行经造口驿,在这个熟悉的驿站里,他俯瞰昼夜奔腾的赣江,回想往事,莫名忧伤。当深山里传来鹧鸪啼声时,他再也抑止不住奔涌的情绪,于是挥笔写下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这样的千古名句。《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一词,总共才四十余字,字字如珠玑,句句似箴言。这样的文字隐藏了多少行人泪?多年后,文天祥被元军俘虏后的第二年正月,他过零丁洋时写下“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我一直认为零丁洋是一个实指,而惶恐滩是一个虚指。直至十几年过去,当我来到万安,凝视着波浪翻滚的赣江时,这才有幸读懂了惶恐滩头的真实情境。原来景炎二年,文天祥兵败后,曾从惶恐滩一带撤退,为此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惊险记忆……
大江东去,往事如烟。透过深沉的历史记忆,凝视一湖荡漾的碧波,诠释着万物共生的神秘意味。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我再次理解了变迁二字的深层隐喻。面对满目的青山,丰盈的绿水,在万事安康的大地上,我看到了一座正在崛起的时代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