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种菜
这些狭窄空间里,种的菜基本是丝瓜、苦瓜、扁豆与窝瓜几……
童年住的大院里,各家房前,都会见缝插针,种花、种菜。这是如今楼房里没有的景观。四合院民居,天然与大自然,相通相融。
这些狭窄空间里,种的菜基本是丝瓜、苦瓜、扁豆与窝瓜几类。别看地方拥挤,也没怎么施肥除虫,菜都长势很好。现在想,有些奇怪,这些菜为什么与大家如此亲近,那么热情给人们提供一盘盘新鲜、脆嫩的青菜?或许,那时空气中没有什么污染,大院里也非常接地气吧。
扁豆最常见,扁扁的,不是棍豆或油豆角。在土里插上几根细竹架子,架子之间绑上线绳,它们就会很快爬得密密麻麻,开着紫花,一簇簇的,小风一吹,满架飞舞紫蝴蝶。蜜蜂常会飞来,围着花朵,“嗡嗡”地叫,仿佛跟扁豆花说着什么“悄悄话”。扁豆花不动声色,一肚子心事似的,只是不住地随风摇摆。
这种扁豆,结得特别多,摘下一茬儿,没几天,前赴后继,又会结满下一茬儿。我家没种过任何菜,邻居们可没少给过他们种的菜,最多的当属这种扁豆。
扁豆,尽管非常嫩,依然要撕下两边的丝,像撕下虾线一样,炒出来才会好吃。一般人家,都会把它们斜着切成细丝,搁上点儿葱和蒜,急火几下就出锅,又绿、又嫩、又脆,而且有一股清香,是棍豆、油豆或豇豆完全不一样的味道。很少拿它和肉一起炒,也很少拿它囫囵个儿下锅炖。
苦瓜短粗,外表疙疙瘩瘩,跟现在菜市场卖的又长又平滑的苦瓜不一样。当年大院,最早是座“广东会馆”,广东人比较多,最早种苦瓜的也是他们。苦瓜种子是从广东带来的。他们曾经对我说:这才叫苦瓜。长得长的,没有那么多疙瘩的,叫凉瓜。
我是第一次吃苦瓜,比如今买的苦瓜,苦味强烈得多,爸妈都吃不惯。街坊向我妈介绍,要加入肉和辣椒和它一起炒,出锅前,再加一点儿糖,淋一点儿醋,才好吃。又说,可以把肉馅塞进苦瓜里,做酿苦瓜;也可以用苦瓜炖排骨。我妈舍不得金贵的肉和排骨,从来没做过。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苦瓜变老的时候,切开一看,里面的瓤鲜红鲜红,特别好看,瓤里藏着一粒粒瓜籽,淡黄色,扁扁的,特别硬,我拿它们做棋子,下“五子棋”玩。妈看到苦瓜这种样子,反倒撇撇嘴,说它是“癞瓜”。
丝瓜和窝瓜都开黄花,样子差不多,分不清楚,只有到花渐渐变成了瓜,才恍然大悟,原来,它们一个长长的,一个胖胖的;一个是练体操的,一个是练举重的。丝瓜,从来都是吊在叶间;窝瓜,胖墩墩的,很大、很沉,只能蹲在地上,它们纷纷爬到房顶,倒挺麻利。
大院里,窝瓜种得最起劲的,是前院东厢房的老孙头家。他家紧靠着二道门的围墙,从他家门前到二道门,有一块很宽敞的空地。起初,老孙头在这块空地上种的是美人蕉,那年,闹“瓜菜代”,人们只能靠瓜菜代替粮食,填充饿瘪的肚子,他改种了窝瓜,种得还特别好,满地满房,开满了金黄的窝瓜花,眼瞅着丰收在望,想不到,意外的麻烦来了。
二道门外、东跨院的唐家,养着几只下蛋的老母鸡,不知是母鸡的主人嫉妒老孙头的老窝瓜,还是母鸡自己馋得慌,居然跑进二道门,把老孙头的窝瓜花,饱餐一顿。等老孙头发现,门前的窝瓜花已经给啄得七零八落。气急之下,他抓住一只母鸡,狠狠摔在地上,母鸡当场没了气。
唐家不干了,冲着老孙头不依不饶地叫:你得赔我家这只老母鸡!老孙头反唇相讥:那你得先赔我的老窝瓜花!唐家说:我家这可是下蛋的老母鸡,以后,得下多少个蛋,你得赔我多少个鸡蛋的钱?老孙头说:好呀,你给我好好数数,你的那几只鸡一共吃了我多少老窝瓜花?一个老窝瓜花,以后就得结一个老窝瓜,你说,你得赔我多少老窝瓜吧?
两个人唇枪舌剑,算着这本掰扯不清的“骡子账”,成了那年大院的一景。大院里,从来没有为种菜发生过纠纷,都是各家种的菜吃不了,摘下来送给邻居,有着“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的古风传统。只有这一次,至今,老街坊见面,还会说起,成为笑谈。
大院里那四种菜,只有丝瓜当时我没吃过。街坊们吃的人也少,一般种它,都是等着它老,萎缩得干瘪干瘪,粗糙的外皮上一条条的丝瓜棱子,格外突兀,才会把它摘下来,用里面的瓤,洗澡或刷碗用。大家叫它“丝瓜瓤子”,有几分亲切的情调,像叫自家小孩的小名“狗子”“柱子”或者“缨子”一样。恐怕,大院里种的蔬菜,还能额外有这种用途的,非丝瓜莫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