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
我一直都在忙碌着，客人很多。早晨的太阳转眼成了西下的落日。 晚上，给王总打视频他没有接，铃声在单调地响了好半天。到很晚了也没有给我回话。不至于睡觉了，也许是喝多了？这种情况很少见。 到了第二天早上九点多，也没有给我回音。我都纳闷了这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又一次打过去视频，问问他为什么竟然敢不接我的电话。视频通了那一刻，我看到了他肩上挎着安全带，身侧有飞逝的车辆和行人以及树木。他微笑着说:“拔牙去。”脸上那个特殊的酒窝更加动人了。“牙疼。”他每次说话都干脆利落，从来不拖泥带水。 他牙疼的时候，用手捧住半边脸，半天不说一句话。他长得满脸喜兴，就是生意不好也看不出愁来，一笑本来不大的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他还没有五十岁，头上就如同不毛的盐碱地，稀稀疏疏的几根枯黄的头发在遥遥相望，根根都在精神抖擞地挺立着，都在拼命地给他挣着颜面。 他很认真地说“牙疼不算病，疼起来要人命。晚上睡不着就下地走溜溜。”然后就是哈哈地笑声。 就是疫情这三年，也从他的脸上看不到无奈和忧伤，他曾经说过最经典的一句话，人只要活着一切都不是问题。 “好好开车吧，注意安全，晚上过来。”我对他说。 冬季的白天很短，六点他披着浓浓的夜色来到了我的店里。“沏茶，喝茶。”他推门进来就说，一股凛冽的寒风也随他一起挤了进来。到了我这里，他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呵，王总来啦。” 我赶紧动手烧开水，拿杯子准备茶叶。 有时候，他牙疼的两道眉都拧到一起了。 那个时候我就逗他，两手一捧弯腰到他面前，“哪颗牙疼吐出来好了。” 他皱着眉头苦笑。 我给他调理了几天，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他曾经说，给我调理好了，我给你挂一面锦旗，放几挂鞭。又过了几天，他的牙疼还在继续。于是我说“你不是普通牙疼，普通的牙疼我三次都调理好了。” 他是糖尿病引起的牙疼。 于是他咬着牙一挥手说:“我要斩草除根，拔牙去。” 一天他这样说。 记得小时候有一年的春节，我正好牙疼，白天晚上都特别难过。半边脸都肿了。去大姑家拜年，大姑让我用大姑夫的烟袋锅抽蛇蜕。说这个方法治疗牙疼特别好。那次牙疼是不是抽这个抽好的，我早就忘了。只知道牙疼那种滋味特难受，并且让人特别难忘。 他说干就干。笑着说:“一个星期去了三次，拔了七颗牙。能拔的都拔了。”他除了有几颗门牙以外，别的牙都拔掉了。本来就微胖的他，越来越显得脸圆润了。 “你除了本职以外，业余爱好就是拔牙。” 我逗他。 我关切地问:“现在牙还疼吗？”他说:“牙都拔掉了，拿什么疼？”是啊，牙都没了拿什么去疼。“就是没有办法吃硬东西了，吃不了好吃的了。”说完他就又一次“哈哈”起来，那种快乐的表情如同春水在他的脸上荡漾着。好像拔牙的是别人而不是他自己。他不修边幅，也没有架子，特别随和的一个人。 “我让你嫂子给你做点吃的。” “就是的，嫂子应该给我做点好吃的了。”他就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第二天他送来几斤猪肉说:“五花肉肥瘦正好。嫂子看你的了。” 我说:“买什么五花肉，明天我给你买一些排骨，给你炖七成熟，让你好好啃一啃。” 这次是我哈哈大笑起来，他瞪着眼双手做一个卡脖子的动作。我们都哈哈大笑。 妻子就开始忙活起来。 晚饭时，她做了一大锅香喷喷的猪肉丸子，汤里面放的大白菜，那诱人的香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唤醒了我所有沉睡的味蕾。来顾客了，我都没心思好好给客人剪发了。 妻子先盛一大盆，等我剪完发让我给他送过去。 他拔牙了，就是病号了，也是一个大功臣。于是就不管生意了。他就在里屋的床上躺着尽情玩着手机。偶尔还“哼哼” 两声，床头有他妻子给他放的茶水，蛋糕。很幸福的样子。满脸春风。 “王总，你嫂子让我给你送好吃的了。猪肉丸子。” 我打开盆子盖，他深深地用鼻子吸溜吸溜“好香。”他让我坐下喝茶。我不坐了说:“店里还有客人等着我呢。” 他要起来，我一伸手制止他，严肃地说:“王总千万别动，小心动了胎气，我这就走了。如果咸了就再多放两把盐。再煮半个小时再吃。”每次和他说话，我都在和他逗乐。他把左手在脑门前做一个敬礼的动作说:“我代表我公司全体员工和全国各族人民，向你和嫂子表示诚挚的感谢和问候。”说完我们两个就哈哈笑了。 他个子虽然不高，但是脑袋瓜子特别好使，做生意也很灵活。并且对朋友特别好，谁有困难求助他，只要他能做到的，都会毫不犹豫去帮助。他说，日子比树叶还稠，生活中谁还没个难处。伸把手就过去了。 他妻子在外面打理生意的空隙，伸头进来说:“大哥太谢谢了，你们自己吃好了，还送这么多给我们。”然后她话一转，用眼睛扫了一下床上说:“人家可会心疼自己了，打个喷嚏都叫我去给他炖牛肉吃，说免疫力低下了，需要补一补。然后还要喝酒，说这样能舒筋活血。” 那个就在床上哈哈笑起来，如同一个开心的孩子，四肢抬起来在空中挥舞着。 当初认识他时，正好是一次朋友聚会。轮到他介绍自己叫啥时，他胖乎乎的拳头一握，翘着大拇指说:“站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梁山好汉王同增者是也。” 少一停顿，他补充说:“梁山第一百单九将。” 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把手中的酒仰头干了说:“大家随意。” 他就在我的店附近开了一家烧饼店。我叫他烧饼王，老王，也叫他老谢（过早谢顶)，他都答应。他店里连他妻子和员工一共三个人。
2022年11月16日草稿 2023年02月02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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