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跟苏东坡出去走一趟
这是给余光中“挑逗”的。他说,出去旅游,不要跟李白,他不负责任,没有现实感;也不要跟杜甫,他太苦哈哈了,恐怕太严肃;要跟苏东坡,他……
与二兄侃苏东坡,竟冲动难耐:想跟他出去走一趟。
这是给余光中“挑逗”的。他说,出去旅游,不要跟李白,他不负责任,没有现实感;也不要跟杜甫,他太苦哈哈了,恐怕太严肃;要跟苏东坡,他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还真是举重若轻,“轻轻地”就把苏东坡扯下了神坛,成了驴友。
跟苏东坡出去走一趟,最想走的是黄州、惠州、儋州。
苏东坡离世前不久,做了一首小诗《自题金山画像》。这也是给自己的一生挽了个圈:“……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他自视一生最值得称道的所得,不在做朝堂权贵时的显赫,也不在做地方官员时的德行,恰恰在被贬谪这三地时的苦难和磨砺。这看似自嘲,实是丝毫不减本色的豪放,是不可救药的旷达。
要知道,在朝堂,为了争取皇上采纳自己的策论,从而顾及天下苍生的福祉,他可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斗鸡”;在地方,为解庶民百姓的疾苦,他可是一只翅羽尽展的“母鸡”;而在被贬谪的黄州、惠州、儋州,他活脱脱成了一只自由鸣叫、漫山撒野的“跑山鸡”。
去黄州,一定要跟苏东坡一起去躬耕东坡。一个文人的文房四宝,换作了农人的锄头镰刀。一个失魂落魄的犯官“苏轼”,脱胎换骨为大宋文坛领袖“苏东坡”。
去黄州,一定要跟苏东坡一起穿芒鞋、拄竹杖,去沙湖道上淋一次雨,在风雨泥泞中听他吟诵那大彻大悟的《定风波》。一个曾经恃才张扬的旷世奇才,一个曾经视给皇帝写治国策论为正道的朝廷命官,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他的人生坐标和精神图腾,开始了从文人向哲人的转变和丰盈,开始了将孔子、庄子两种人生态度统一于一种的人生模式。
去黄州,一定要跟苏东坡一起寻一月明之夜,摇一叶扁舟,醉游赤壁。还能同卑田院乞儿一起,连夜杀头病牛下酒么?还能喝它个月黑风高,最后不得不翻墙入城么?不如此,滔滔不绝的千古绝唱能从心井里喷发出来么?
去惠州,一定要跟苏东坡一起流连西湖。
去了惠州西湖,一定要去朝云墓前垂首怜芳。
在杭州西湖,我曾数度漫步苏堤,幻想着从美丽的湖光山色和喧腾的物阜民丰中,打捞起当年那个文官在这里埋下的这根骨头。我也乘夜泛舟灯火阑珊,总想偶遇朝云手抚古筝,唱着苏东坡给她写的词儿,而苏东坡翘首船头,在把酒问青天。正是苏东坡着手为朝云写词儿,万物入题,由心而发,豪放不羁,才把当时香软柔媚、不入文体的“流行歌词”,一举抬升为千古“宋词”。
聪明俊秀的朝云,芳龄早逝,给被贬谪的苏东坡打击沉重。加之很快苏东坡再贬海角儋州,他的人生跌入了更加苦难的深渊。他觉得自己带朝云来到岭南蛮荒之地,连累她客死他乡,“算应负你,枕前珠泪,万点千行”。
“有趣”的是,后来有文献记载,曾有强盗攻陷惠州,焚烧民居官舍,却唯独留下苏东坡给朝云修的白鹤居,并拜祭了朝云墓,即所谓“盗敬东坡”。
一个犯官,竟能当得如此!
去儋州,一定要跟苏东坡一起“呵呵”“呵呵”。
当今互联网时代,我们常“呵呵”。殊不知,那时的苏东坡,早已在“呵呵”,且特别能“呵呵”——
“一枕无碍睡,辄亦得之耳。公无多奈我何,呵呵。”
“呵呵。酒极醇美,必是故人特遣下厅也。”
……贬谪岁月,作为犯官,既要接受当地官员的看管,又还没有俸禄,可偏偏他又是一个“吃货”,“自笑平生为口忙”。他却照样能抠出生活中的细微乐趣,化苦痛于无形。
儋州,偏远、荒蛮。苏东坡已打定主意先造棺、再掘坟,埋骨天涯。日子已不是数米为炊,有时还不得不煮起了青菜、熬起了野菜。偶尔,在海边捡到了蚝,他竟又一番烟火摆弄,让自己吃得舒服、得意,不仅写信给友人显摆,还叫人家千万不要讲出去了,不然不知会有多少人争着来儋州把他挤走……心存妙意,处处莲开。至今,与苏东坡有关的美食,能凑足一大桌。
在儋州,苏东坡最响亮的“呵呵”,给了陪在身边的小儿子苏过:“儿子比抄得《唐书》一部,又借得《前汉》欲抄,若了此二书,便是穷儿暴富也,呵呵。”
苏东坡的“有趣”,来自于当下的生活。他的一生,既与现实纠缠不清、格格不入,但又沉浸现实、醉心现实。真正救赎他的,还是当下的生活。他把“八风吹不动”的理想主义,置换成了温暖人间的大爱情怀。
跟苏东坡出去走一趟,肯定不错。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