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买烧猪肉
前几日,看到妻子捧着月饼盒进门,方才晓得中秋将至。英文挂历上没有干支与节气,害得我无从知晓“露从何夜白”;月亮倒是看见了,某天晚上,金山湾一片明澈,未满的一轮月,在高楼的缝隙间悠然周游,远处的海水也浴着一片迷幻的灿烂。今早,妻子特地交代:“买一条烧猪肉,记住,别切件。”我清晰无误地复述了这一命令后,她才放心出门。
午前,上街去,烧腊店离家有三个街区。这已是我第二次出门,清早头一次出门时看见烧猪肉上市却没带钱——并非是我忘性大,而是店家违反常规提早上市。再想,怪不得,这是“应时”的举措。月饼摆满了唐人街商店的货架,顾客在人行道那里排起长龙,铺天盖地的单黄、双黄乃至三黄的莲蓉月,还有豆沙月、火腿月、杏仁月、枣泥月、松子月、核桃月、凤梨月、椒盐月……对天上的一轮月。不过我这个“住家男人”所关注的,只是一条烧猪肉。买不到它,切近的危险,是妻子失望的眼神,伴着一声埋怨。然后,是祭月供桌上小小的缺憾。
卖烧猪肉的店家有两个,一个叫“长兴”,一个叫“龙昌”。原来,“长兴”的烧猪肉火候得宜,肉嫩多汁,我常来买;买完忍不住馋,在车上趁热“报销”三分之一。可惜后来它的生意太红火,一松劲儿,质量下降,价格却提升,客人渐渐稀落,正应了关于月的隐喻:“满则缺。”“龙昌”的烧猪肉虽无大名,但胜在待客和气,乐天知命的胖老板娘见人总甜甜地打招呼。不必踟蹰,我进了“龙昌”,像往常一样,站在烧腊档的玻璃板前等候。听口音,档里的操刀师傅是我的同乡,他利落地挥着刀子,月辉般的寒光散在脆生生的烧猪皮上。正在买烧猪肉的是一位精明无比的中年女士,我敢肯定,她此来,不买下最好的一份烧猪肉,决不会“班师回朝”:“师傅,不要胛骨,靠头的这块也不好……劳驾让我看看那边,哎呀!怎么净是肋骨……”师傅把刀举起来,又停在了半空。“对了,就那块——前槽,好,三磅就三磅!”在这位“专家”后面是一中年男士,看他俩的热乎劲儿,应该是联袂而来。中年女士转过头对他说:“剩下的前槽,你要,不够的话就搭上一块‘夹心’。”中年男士咽了一下口水,喜滋滋地回应:“好的好的,幸亏来得早,整一只任挑。你买的那块汁多味浓,最理想。”“你的也不赖啊……”我默默地听,头一个心理反应是厌腻:哪儿有这么琐碎?好坏还不都是在嘴里嚼?再想,便生了景仰:谁不想买到好东西呢?尤其是在这玉洁冰清的佳节……
这店我经常来,规矩不是不懂的,光顾烧腊档不必排队,顾客有默契,先来先买就是。待这两位买好,我准备发话,却瞥见柜台旁的一条长队——天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排起来的?一位大学生模样的小姐用大眼睛盯着我,那不是青睐,而是抗议。我只得乖乖退下,拐到队伍的尽头去。看着前头的十多号人,我想:要是队伍中再有几位“美食家”,恐怕得等上个把小时了,我还是到“长兴”去吧。
“长兴”在一个街区外。不出所料,这店的生意走下坡,从前的长龙不见了,在我前头只有一位老先生。他又在“挑肥拣瘦”,师傅旋来转去不耐烦,一刀从后腿旁切入,斩下一块来,过了磅,扔进餐盒。老先生急了,说:“别给我这块,模样忒难看,怎么上供嘛!整整齐齐三条肋骨好了。”老先生还买了一只盐水鸡,声明一定要外观没破损的——祭月必须用整鸡。我有滋有味地看着老先生不胜其庄严的模样,推想今晚他在阳台祭月的情景……
轮到我了,我指着师傅早已切下的长条肉,说:“要这块。”如此神速,倒不是图省事,而是受老先生的启发,挑一块“好看”的;我知道它是“老火肉”,味道好不到哪里去。出门时我才发现,这每况愈下的“长兴”竟也排起长队,和不远处的“龙昌”共同烘托出佳节的气氛来。
回家的路上,我感觉自己有了情感依靠——澄澈的文化乡愁,凄美的月之神话,桂树、吴刚、嫦娥……就因为这么一条切得整整齐齐的、红彤彤的烧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