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着花瓣的飞鸟
它飞得很低,很轻盈,我甚至看见了它嘴里衔着的一枚花瓣。那是一枚非常熟悉的,且白紫相间、纹理清晰、沾有暗香的花瓣,若不是因为那只是一枚小小的……
一只飞鸟从我的头顶飞过。
它飞得很低,很轻盈,我甚至看见了它嘴里衔着的一枚花瓣。那是一枚非常熟悉的,且白紫相间、纹理清晰、沾有暗香的花瓣,若不是因为那只是一枚小小的花瓣,我定能在第一时间就猜出那朵花的名字来,那种感觉太过熟悉。
此刻,我正和采风团的老师们驱车前往木特塔尔沙漠公园的路上。
木特塔尔沙漠,地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精河县境内,是全国第二大沙漠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最西端的一部分,占地429平方公里,属于国家级沙漠公园。木特塔尔沙漠的西南方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艾比湖湿地,正北面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甘家湖梭梭林。因此,位于两大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中间的木特塔尔沙漠,就像是一个被南北疆环抱的生态宠儿,它既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辽阔景象,又有“极目金黄千里秀,自成一景阅沧桑”的绝美风景。走进木特塔尔沙漠公园,就如同走进了大西北风沙质地的传说,因为这里不仅是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一部分,还是准噶尔盆地最大的流动性沙漠;走进木特塔尔沙漠公园,就如同走进了古丝绸之路驿站,因为这里曾经是林则徐歇过脚的“托多克驿站”原址,而现在的景区大门也是按古驿站标志——瞭望塔为原型设计的。
“木特塔尔”虽不知名,但它却是一个以爱情的名义存在的沙漠。
据当地老百姓讲,在最初的时候,这片沙漠本没有名称,就因为沙漠周边有大量的梭梭林和胡杨林,因此被称为“树林里的沙漠”或“森林里的沙漠”。后来,因为附近村里有一位名叫木合塔尔的维吾尔族村民,没事儿就赶着羊群到那里去放牧。那时,刚好村里有一位小伙子经人介绍后认识了一位驿站里的姑娘,一来二去两人就谈起了恋爱。恋爱期间,姑娘经常穿过那片沙漠到村里来找小伙子玩儿,村民看见了就问小伙,她是从哪里过来的,小伙子就回答说是从木合塔尔放羊的那片沙漠里过来的。久而久之,那片沙漠就习惯性地被称为木合塔尔沙漠了。再后来,木合塔尔就又变成木特塔尔了。
虽然这是一个没有被典籍记载的传说,却是来自于民间的一段佳话。
寻着飞鸟来时的方向,我们继续前行。果不其然,在不远的前方,我们看见了一大片枝繁叶茂的胡杨林。在胡杨林里,我们又看见了大片大片的、一丛一丛的、花朵像小灯笼似的紫色的罗布麻花。此时,我们已经弃车在密林里走了一段路,看见罗布麻花时,那种情不自禁的欢喜侵占了身体的每个细胞,已经顾不上矜持了,我就那么一见如故地冲向了它。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我们是从来不曾分开过的挚友,我们在用另一种修行修补着各自的灵魂。
神秘的答案终于揭晓了,原来那只飞鸟衔着的是一枚罗布麻的花瓣。
罗布麻,又名红麻、茶叶花等,是一种生命力超强的极地野生植物,主要生长在盐碱荒地、沙漠边缘和戈壁荒滩上。罗布麻虽然甘苦性凉,但它浑身都是宝。罗布麻花和紫罗兰花是有点相似的,虽然它没有紫罗兰的典雅与高贵,也没有紫罗兰的幽香与馥郁,但是它的坚守与抗争是超越自然的,它的清新与淡雅也是为山野和荒漠做过贡献的。罗布麻的叶子看似粗糙普通,却是一种药用价值极高、可治疗很多种疾病的珍贵药材,如复方罗布麻降压片等,还可制成日常饮用的保健茶和食品;罗布麻的茎皮一样不凡,它是一种天然的高品质的纺织材料,用它制作出来的衣服物品,不仅透气性强,还耐磨、时尚、抑菌,是当今最流行的纺织品之一;罗布麻的根茎也同样是宝贝,不仅可以强心健体,还可以降脂降压。
据说,过去在塔里木河流域的罗布人原始部落中的百岁老人很多,他们生活在条件十分艰苦的沙漠腹地,却依然能够健康长寿,实属难得。原来每当六七月的时候,部落里的罗布人就会大量采摘罗布麻的头茬嫩叶,然后再自制成优质的罗布麻茶专供全家人享用。他们这样做,或许是因为交通不便,买不到真正的茶叶,也或许是为了掩盖塔里木河水的寡淡和味道,更或许是为了强身健体、增寿延年。总之罗布人对罗布麻的钟爱程度完全超出我们的想象,他们不仅喝的是罗布麻茶、穿的是罗布麻衣,房前屋后种的也是罗布麻花。
罗布麻与我而言,也是十分具有纪念意义的。第一次见到罗布麻花,是2015年5月穿越罗布泊时在阿奇克谷地。因罗布泊十分干旱,被称为寸草不生的死亡之海,所以能在那里遇见一朵花是十分不容易的,可我却如此幸运地遇见了。阿奇克谷地的罗布麻花开得并不是很多,而且很散落,花朵也很蔫瘦,不像木特塔尔沙漠沿线的胡杨林里,大片大片的紫在阳光的照射下,是那样让人赏心悦目。在罗布泊那种极地的条件下,能够遇见那么三五朵或者十来朵开得如此娇艳的小紫花,已经算奇迹了,更何况罗布麻花还是那般的玲珑可爱、稀奇珍贵,所以让人深深地记住它,难忘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其实,不仅仅是我喜欢这荒野里盛开的罗布麻花,同行的伙伴们也同样喜欢。
我们几乎是跑进这片野生密林的。说实话那一刻我早已忘了那只漂亮的飞鸟,认为这一切就是上天的指引,特意让我来这里与罗布花相遇的。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奔向那片野生花海,围绕它,簇拥它,恨不得将它全部样貌都定格在相机里打包带走,然后随时拿出来欣赏。
罗布麻与胡杨树向来深情,它们总是相依相守、相知相伴在艰苦卓绝的沙漠地带。在这里,雄鹰与飞鸟是它们最亲密的战友,是最可爱的信使,一切与外界有关的讯息,都是来自雄鹰与飞鸟。而这一刻,当飞鸟衔着花瓣落在胡杨树上,告诉它有客人到来时,胡杨树总是会快乐的摇曳着身姿,凝视着身旁罗布麻,与它分享这世间的寂静欢喜。
在南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一棵棵胡杨树犹如铁骨铮铮的沙漠勇士,它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和倔强的灵魂守护着自己百媚千娇的罗布新娘,吟唱着一首首生命的阙歌。
在北疆的木特塔尔沙漠地带,胡杨树和罗布麻似乎是守望相助的幸福所在。它们再也不用经受那种荒凉与孤寂的岁月洗礼,再也不用面对那种风沙与烈日的折磨,在如此良好的环境中张开枝丫,快乐生长,犹如百年佛塔昂然挺立,犹如妙龄女子妩媚多姿。
记得在罗布泊科考时,中国林科院的李迪强院士曾告诉我,胡杨树不仅坚韧传奇,它的叶子也大有文章。胡杨树的枝叶虽然不像白杨树的叶子一样绿如翡翠,也不像松柏树的枝叶一样四季常青,更不像枫树的叶子一样艳如红云,却像一位善变的沙漠灵仙,不仅有着不同的形状和颜色,更有着不同的任务和使命。为了防止水分蒸发,胡杨树的叶子从新到旧、从嫩到老总是在不断地变化着。胡杨的新枝叶一般为黄绿色,呈细条形状,为了保证小嫩叶的正常生长、不受风吹日晒的折磨,新叶一般都长在大树底部或枝干的根部,就像是躲在妈妈怀里的婴儿,十分胆怯且不敢露头。生长在中间的树叶一般为深绿色,叶片颇大且茂盛多枝,叶片的形状为椭圆形带尖,它们就像一个个青壮年的勇士,肩负着保护嫩叶的责任和光合的作用,甚至在用自己强壮多变的身体与太阳聚力抗争。由于早晨和下午的阳光比较温和,胡杨的树叶就会正常地舒展开来生长,而中午太阳比较毒辣,外面的树叶就会自动地蜷缩起来,以防水分被蒸发或被晒伤,树叶的背面因为有大量的绒毛和银色的防晒物质,所以蜷缩起来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和自然对抗。生长在最上面的自然是老树叶了,老叶子呈幽绿或墨绿色,叶子已变为圆形带锯齿,而且叶子中间还带有圆包,里面藏着胡杨的种子,所以老叶子不仅要为青少年期的叶子遮风挡雨,还具有传播后代的义务。当种子孕育成熟时,它就会带着自己的使命,借着微风的力量飘向远方。
相比较而言,生长在木特塔尔沙漠的胡杨尤为幸福。虽然也一样是沙漠边缘,可它毕竟是在艾比湖流域,加上北疆本就多雨,地表相对温润一些,所以它们再也不用饱受炎炎烈日的毒晒摧残,再也不用经历漫漫黄沙的暴虐折磨,更不用体味这九死一生的艰辛旅程,它们只需在这里勇敢快乐地生长、相亲相爱地坚守,以一种最繁盛的姿态和快乐的心情,坚守在木特塔尔沙漠的边缘,聆听过往的行人讲述牧羊人的爱情故事。
穿过那片密林,当我们抵达木特塔尔沙漠时,天气已渐渐变得阴沉。站在景区的观望台上眺望,那连绵不断的沙漠没有了阳光的照射,似乎缺少了些许锋芒,变得阴柔暗淡。
“这里时常下雨吗?”我很好奇地问。
“这里不怎么下雨,即便是下雨,雨量也很小。”景区负责人程先生回答。
“今天的天气这么阴沉,会不会下雨?”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我内心狐疑。
“不会的,博乐和精河经常下雨,我们这里也只是天阴,雨是下不来的,放心吧。”他肯定地说,我便不再言语,脱下鞋子和同伴们冲向不远处的沙漠。
记得还是在南疆罗布泊时,当我们站在浩瀚无烟的库姆塔格沙漠上时,也遇到了这样的阴沉天气。一位和我们同行的被称为罗布泊“活地图”的资深向导告诉我们:“罗布泊的天气太过于干旱,夏天的时候气温可达六七十度,下雨的可能性非常小,即便是天阴有下雨的迹象,水汽也很快就会被沙漠上的热气给蒸发了,从我的师傅到我,至少有六七十年都没见过罗布泊下雨。”当时的我们也信以为真,可是没想到睡到半夜时突然大雨滂沱,将帐篷打得“噼噼啪啪”作响,我们一时还怕引起山洪或泥石流,特意钻出帐篷来查看究竟,没想到已经下了好几个小时雨的沙漠上竟然没有存留一丝水迹,而且榆钱大的雨点落在沙漠上时,很快就被沙漠无声吸入了,似乎这场雨从来都未曾到来过。
然而当第二天雨停后我们再次钻出帐篷时,眼前的一幕瞬间让我们惊得目瞪口呆。雨是停了,一夜之间沙漠上却长出了很多我们从未见过的非常漂亮的植物,李迪强教授告诉我们,这就是沙漠速生植物。这种伏在沙漠上的速生植物虽然非常漂亮,但生命非常短暂,当沙漠地区下雨时,它就会快速生长,快速繁殖,并在天晴太阳出来之前要完成这一生的宿命,并将种子再次藏在沙粒中,期待下一次雨后重生。
看见如此美丽的沙漠景象,我们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在沙漠上狂奔。特别是那位向导,他甚至兴奋得脱掉了上衣,光着膀子在沙漠上边跑边叫:“太难得了,太难得了,几十年一遇啊!而且还下得这么大,你们可真是罗布泊的福星。”
此刻,当我们爬上了北疆的木特塔尔沙漠时,一只飞鸟再次从我的头顶飞过,这次它飞得更低了,似乎在预示着什么。不过,这次我并没有细看它的神情,更没有细看它是否还衔着花瓣,因为此刻我们又看到了与罗布泊里类似的速生植物。惊喜之余,我和同行的老师们向着那片速生植物奔去。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们刚赶到那片植物的跟前时,天空中忽又大雨滂沱,而此时的我们已来不及躲避,更无法躲藏,只好淋着雨漫步在木特塔尔沙漠上,体味着那日在罗布泊的境遇,默默地向自然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