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2022年第7期|李一鸣:忆江南·过无锡
李一鸣:作家,评论家,文学博士,教授。发表作品七百余篇,出版《中国现代游记散文整体性研究》《文学批评作为一种生活》等八部著作。荣获冰心散文奖、山东省十佳青年散文家等……
李一鸣:作家,评论家,文学博士,教授。发表作品七百余篇,出版《中国现代游记散文整体性研究》《文学批评作为一种生活》等八部著作。荣获冰心散文奖、山东省十佳青年散文家等。
忆江南·过无锡
文/李一鸣
一
一座城,泊在阔大摇荡的水中。
三十三年前,那时还很年轻的我,曾在丽娃河畔的华东师范大学度过了一个绿意葳蕤的夏天。丽娃河的宽博超出想象,河水缓缓地不易觉察地流淌,盛大的河水漫溢到两岸的垂柳下、草丛中。记忆里仿佛总有一层岚霭笼罩其上,河面隐闪波光。早晨、正午或黄昏,我常常独自漫步河边,蓊蓊郁郁的树冠深处,透出鸟的叫声,叽叽,喳喳,啾啾,咕咕咕,吱吱吱……有的像窃窃私语,有的如高声喧哗,有的遥相呼应、似深情对话,有的你高我低、像激烈争辩,时或响起一片哗笑声,树下晃动起斑驳的树影。倏然,一声粗壮惊心的鸟叫,继而便见一只大鸟从浓密枝叶中腾出,扑棱棱飞向河的对岸,黑白相间的羽翼在晨光中如巨扇展开,行过处投下移动的一团黑影,异乎寻常的长长尾巴如两柄交合的利剑,嗖地没入草丛中。
常常沉浸于沉思或倾听,丽娃河记下我青春的心事。
关于丽娃河名字的由来,说法不一。一说上世纪二十年代初,西班牙侨民何塞·马利奥·费尔南德斯在上海郊野选购了这块土地,主要是看中穿越其间的这条河流,他在这里建造了上海开埠后第一座度假村,取名为Rio Rita,音译为“丽娃栗妲”,意译便是“丽娃河”。另一种说法是,这个度假村后来成为白俄流亡贵族古鲁勒夫人的私人花园,彼时美国影片《丽娃栗妲》正在上海放映,主人遂以“丽娃栗妲”为花园命名,河也随之得名。还有一种传说则凄美得多,说古鲁勒夫人有个漂亮女儿丽娃,爱上一位中国青年,夫人嫌弃小伙子的清贫落拓,故而横加阻拦,没想到在一个春天的雨夜,绝望的丽娃一跃投身这条河,为了纪念这位美丽少女,民间便以她的名字为河命名。我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总觉得是后人的附会,但又宁愿相信它是真的,这个故事赋予河流爱情和文学的感伤滋味。
丽娃河向来被华师学子认作青春之河、爱情之河。“夏雨诗社”社长宋琳毕业后去了法国巴黎,他在给友人的信中曾深切怀念这条河:“如果这世上真有所谓天堂的话,那就是师大丽娃河边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文化学者李劼也对它情有独钟:“在我离开学校之前,几乎天天早晨跑到河边对着河水,坐在河岸边的草地上静心,打坐,谈人生。”他的长篇小说《丽娃河》,充满对大学生活的回忆,寄托了浪漫的青春梦想。现在想来,三十三年前,茅盾文学奖得主李洱已告别丽娃河去了中原,作家格非业已在它身旁,文学评论家杨扬刚刚在丽娃河边的华师读完硕士研究生,作家毛尖正在奔向它的路上。可惜当时我不认识他们,当然他们也还没有后来的盛名。
我进修的内容与文学相距甚远,有时间我就参加校方和大学生自发组织的活动。在一个演讲会上,大学生们意气昂扬声言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慷慨陈词论说中国政治、经济、社会改革问题,群情激昂,空气像被点燃了一样,那时,我的脑际不由得闪过电影里“五四”青年学子的镜头。在中文系的一个座谈会上,我满耳听到的是弗洛伊德、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等名字;记得一个长发搭肩、留着小胡子、穿着草绿色上衣的男生,胳膊有力地挥动,声音高拔尖细,口里不时蹦出象征主义、未来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抽象派、荒诞派等名词。我还参加了在大礼堂举行的一个报告会。那年第二届亚洲大专辩论会在新加坡举行,辩题是“儒家思想可不可以抵御西方歪风”,复旦大学队战胜台湾大学队,在辩论会中夺冠,获胜归来的四名队员被邀请到华师做报告,他们畅谈辩论会盛况,纵论改革开放与国人精神的重建、教育的改革与发展、大学生的责任与使命,激情四溢,豪情万丈,大礼堂里座无虚席,走廊上也满满当当全是人。我也曾循着一张海报的指引,旁听了一场中文系博士的论文答辩会,参加答辩的是王智量教授指导的两个博士研究生,一位面部黝黑、身体敦实壮硕,另一位则面庞白皙,文静纤弱。“壮硕博士”的论文是关于托尔斯泰的研究,“纤弱博士”研究的则是屠格涅夫。壮硕的声音醇厚而洪亮,让人想到一头活力四射的犍牛;纤弱的声音绵软,嗫嗫嚅嚅,令人想到一只温顺的小兔。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中我把他俩当成了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本尊。他们的答辩词中,不时闪出“革命”“改革”等语词。依稀记得答辩委员会有七个人,除了王智量教授,只记得大名鼎鼎的作家王西彦、青年才俊王晓明,后来得知他俩是父子关系,心中暗自惊诧。那时的王晓明三十岁出头,初出茅庐,透着青涩,如今这位著作等身的知名学者已有六十六岁了。
进修班结业后,我兴致盎然,决意一览南方盛景。于是便见到那座城。
二
我先是从上海坐火车到了杭州,马不停蹄围着西湖乱逛,走苏堤,赏风荷,柳浪闻莺,花港观鱼,仰观双峰插云,远望雷峰夕照,聆听南屏晚钟,遥想平湖秋月、三潭印月、断桥残雪……
那时游西湖的人似乎不多,第二天中午在西湖边一个简易的小饭馆,我点了一道西湖醋鱼。我的故乡是平原,一年难得吃一次鱼,记得小时候,有从渤海边或是小清河畔来的人,骑着笨重的自行车,车后座上嵌着两个高耸的柳编鱼篓,村人们提着粮食排着队去换鱼。妈妈曾经用一筐地瓜换来几条小鱼,第一次吃鱼,香得不行,鱼刺都嚼碎咽了下去。后来上了大学,食堂里也难得见到几回鱼,即便有,也碍于囊中羞涩,只得“望鱼兴叹”。在丽娃河畔食堂吃过几次鱼,那大概是鲅鱼吧?鱼肉很厚实,略有些硬,没有细刺。吃完鱼肉后,往那残羹剩汁中添上免费的酱油、醋和盐(那时食堂免费提供,不知现在还有否?),再冲上半瓷缸开水,顿觉是天下少有的美味。西湖醋鱼口感颇为独特,夹一块入口,一阵酸意袭来,细细咀嚼,那鱼肉又有一丝丝咸、一丝丝甜、一丝丝鲜。西湖醋鱼号称酸不倒牙、甜不腻口、咸不齁人、鲜不发腥,果然!还记得正午的环湖路上一辆车也没有,一个黄发碧眼的外国青年脚蹬滑板车,飞一样划过我的眼前,他灰色的衣衫鼓荡起来,向后扬起,过了好一会儿,仍有滑板车与柏油路摩擦的“哗哗哗”的声响传到我的耳畔。
向晚时分,我乘公共汽车到了苏州,住进铁道医学院附近一个旅馆。一个客房四张床,那晚住了两个人,与我同舍的似乎是个中年人,高、瘦、黄、皱,头戴一顶苇笠,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向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他睡得很早,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人影。我爬起床,按计划去留园、虎丘、拙政园等处游逛。
在我的想象中,一进留园大门,应先见一座广场,可迎接我的却是一个相当狭长、曲曲折折的胡同。过道尽头掩映着一个圆形的洞门,远山近水,花红柳绿,若隐若现,确也别有风致。回廊复折,左右两侧墙上,嵌着一个又一个方形的、圆形的、菱形的漏窗,就如一帧帧画框,摄取了园林中的绿竹、青石、风亭、月榭,令人陡增对园林深广幽静的想象。小院深深深几许,树梢上隐见楼舍精美炫丽的飞檐斗角,转过一片树林,拐过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的一个花圃,穿过幽僻小巧的天井,面对一方安静的湖水,豁然开朗。湖面上由近及远铺展着浑圆翠绿的荷叶,东、西、南、北,这里,那里,正有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十个含苞欲放的蓓蕾,从荷叶中挺出嫩红的面庞。思忖这留园的布局,恰合了藏露相衬、疏密相间、虚实相合、旷奥相契的中国古典园林哲学,所谓补而不满、隔而不绝、界而未界之妙,于此可窥一斑。
虎丘盛景在剑池。传说虎丘曾是海湾中一座小岛,随海潮涨落时隐时现,所以被称为海涌山。大海何在?如今唯在诗中:“海当亭两面,山在寺中心”“宝刹近城郭,峰从海涌来”。而海涌山之所以改名虎丘,可参照《史记》的记载,“吴王阖闾葬于此”。传说阖闾在此下葬后第三日,人们惊见“白虎蹲其上”,故将这里更名为虎丘。海已不见,剑池犹在。剑池之神秘,正在于阖闾墓的开口在剑池的传说。沿着山路上行,路的尽头就是著名的千人石。石平如砥,坐一千人虽有夸张,但也确够广阔。站在石上北望,但见“虎丘剑池”四个大字浑厚遒劲。进入书有“别有洞天”的圆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仿佛霹雳破地,裂透千仞,一池绿水兀自深沉。那池子颇为狭长,一端陡然收窄,整体呈一柄宝剑的形状。洞外的阳光斜射水面,剑池泛起凛冽的寒光。面对洞壁上“风壑云泉”四个沉着遒劲的蓝色大字,我仿佛听到来自两千五百年前的呼啸风声。
赶到拙政园时,天已暗了下来。我请摆摊的摄影师给我在公园门口照了一张相,便匆匆离去,赶往下一个城市——无锡。
无锡,泊在阔大摇荡的水中之城。
三
在我心目中,无锡摇荡在汪洋大海之中。我当然明白,实际上那里并没有海,只有湖。
三十多年过去了。
带着当年这座城市给我留下的美好印象,趁五一假期,我和爱人,还有正在读研的侄子,风尘仆仆从京华径直来到无锡。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故地重游,为的是追寻和捡拾一点青春的记忆。
记得当年那次旅行结束时,回顾一程风景,我曾生发感慨,江南于我,上海是一条河,杭州不过是一座湖。苏州乃是繁华市井幽僻处一个精致的小园子;而无锡却是自然山林中的大景致:鼋头渚是“海”边的岛,蠡园周边是望不到岸的“海”,寄畅园活在青山静默的目光和淙淙泉水中,而梅园则是面对茫茫太湖的一个繁花似锦的大天台……
无锡的面貌自然不复当年。那时候我是乘坐长途汽车“咣当咣当”赶来的,风尘仆仆从车站步行着去找旅店,正是傍晚时分,暮色笼罩长街,青石板路浮动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红光,街上没有几个行人。走过几座小桥,横望过去,只见高高低低拥拥挤挤的白墙黛瓦人家枕河而居,错错落落的灯光,照着缓缓流淌的河水,乌篷船的轮廓依稀可见,驳岸上的光点闪闪烁烁,探入水中的阶梯明明暗暗……在临街的那家饭馆,就着一碗榨菜肉丝汤,我一连吞下三碗米饭,对于一个北方小伙子来说,那碗确实太小了,榨菜做汤也是平生首次见到,第一回品尝。
而这次我们是以每小时三百五十公里的速度乘高铁而来。入城的路线已全然陌生,满眼是绿,是车水马龙,是高楼大厦直冲霄汉。下榻宾馆后,马上查城市地图,求助百度,询问服务生,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昔日的小街是哪条路都已认不清,当年的饭馆更是无从寻找,就如我的青春,再也不能归来。
我们去了鼋头渚,登上半岛,依旧烟波浩渺,依旧帆影点点,依旧绿色欲滴,不同之处在于园林愈大,植物愈多,景观愈富华,韵味愈典雅。听说鼋头渚近年开辟了樱花谷,种植了一百多个品种、三万多株樱花树,想那阳春时节,漫山遍野,堆云叠雪,高坡深谷,霞光散射,风来时,花海浮动,落英缤纷,人游其中,岂不快哉!正如郭沫若所言:“太湖佳绝处,毕竟在鼋头。”只可惜五一暮春时节,花季已过,在这赏樱胜地、樱花天堂,唯余满树摇苍翠,芳菲早已逐逝波……蠡园、梅园、寄畅园,一路游去,都觉似曾相识,却又绝非当年景色。是景改了,还是人变了?物是,人在,只是时光,时光这无赖,摇落了花,摇老了树,摇走了人的青春,最终改变了这个世界。
四
黄埠墩坐落于无锡京杭大运河河心,远望是一个被绿色环绕和覆盖的椭圆形小孤岛,仅有两百多平方米。导游说:“小岛不小,赫赫有名。”原来,历史上夫差、康熙、乾隆“三帝”,春申君、文天祥“两相”,海瑞“一青天”都曾登临黄埠墩,从而为它赢得不俗的名声。
夫差,就是葬于虎丘的那位吴王阖闾之子。据说当年他率兵北上伐齐时,为提振士气,曾在墩上大宴群臣。当初吴越之战,阖闾受伤而亡,夫差立志报仇,一度大败越军。而越王勾践为保存有生力量,采纳范蠡之计,表面称臣乞和,却不忘雪耻,卧薪尝胆,暗地里厉兵秣马,利用夫差北上争霸、国内空虚之机,一举攻入吴国,杀死吴太子,奠定取胜基础,并最终灭了吴国。夫差这个战乱分子,正如子贡所评,为人凶猛,性情暴烈,连年发动战争,群臣不堪忍受,士卒不忍其苦,民怨沸腾;而且他刚愎自用,轻信谗言,不听劝谏,甚至杀死了智慧过人的伍子胥,最终落得人亡政息的下场。如今想起他在黄埠墩上得意扬扬,与群臣推杯换盏的场面,不啻是一场笑谈。与其说黄埠墩因他扬名,毋宁说是他污损了黄埠墩的名声,无辜的黄埠墩,因其蒙羞。
康熙和乾隆曾分别有过六次南巡,每一次南巡都到黄埠墩上短暂停留。康熙第一次登上黄埠墩时,正是深夜,岛上高挂的红灯笼透过垂柳,映照着静静呼吸的大运河,远处隐隐传来清脆而悠长的磬音,康熙若有所思,提笔写下“兰若”二字。“兰若”是佛教用语,意为“寂静处”。乾隆来时,不仅赞誉黄埠墩“遥观波影涌蓬莱”,还留下“梁溪溯远练,慧山濯翠螺”的诗句,对于这位动辄写诗抒怀,一生写过四万多首诗的皇帝诗人来说,这也算是诗中佳联了。回朝后,他下旨在昆明湖按照黄埠墩形制建造了“凤凰墩”。由此可见,黄埠墩在这两位帝王心中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于两人南巡时劳民伤财、挥霍奢靡的行径,联想到康乾年间,英国已经爆发资产阶级革命,成立了共和国,通过《权利法案》限制王权,设立银行和股票交易所促进国家发展,心中不免顿生不平之气,不说也罢。
至于楚国春申君黄歇曾在这一带疏治水利,黄埠墩由此得名;海瑞曾为岛上环翠楼题写“玩山临水第一楼”之匾,都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在我看来,黄埠墩的大气象,在于顶天立地的文天祥。
端严正大的“正气楼”才是黄埠墩高昂的头颅。
五
文天祥一生三次过无锡,其中两度经过黄埠墩。
第一次过无锡,他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纪。这位十八岁获得乡试第一,二十岁中选贡士的青年才俊,乘舟前往临安应试,路过无锡时,住在前朝宰相李纲曾隐居读书的梁溪居。李纲在金兵入侵汴京时,力主抗金迎战,带领军民殊死作战,最终击退金兵,保全了首都,但不久就遭投降派诬陷排斥,后来他一度被起用为相,整顿朝纲,革新内政,可是仅仅七十七天即遭罢免,空怀治国之志,不得不隐居故里。夜宿梁溪居,文天祥定然会想到这位民族英雄。他从李纲的人生经历中悟到了什么?“君子进而在朝,则行其道;退而在野,则乐其志。”此时的文天祥尚未入仕,他怎能预知未来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跌宕或辉煌?
就在那次古代文人的终极考试中,文天祥以“法天不息”为题对策集英殿,万字文章,不打草稿,一挥而就,在六百零一名进士中脱颖而出,被钦定为状元,从此踏上了惊涛骇浪、沉浮不定的人生之旅。
文天祥第二次过无锡时,南宋已是危在旦夕。元将伯颜率二十万大军南下,气吞万里,来势汹汹,朝廷急诏天下勤王。文天祥闻讯而动,倾尽家财作军资,集结起一万多人的队伍,毅然决然北上增援。穿过无锡,在常州与劲敌遭遇,血战两日,部将麻士龙战死疆场,朱华部尸横沟壑,尹玉率残余士兵五百人拼了整整一夜,侵晨时全军覆没。“若使无人折狂虏,东南那个是男儿。”黄埠墩见证了一代英雄“肝胆皆冰雪”的心迹!
文天祥最后一次到无锡,则是被幽禁在黄埠墩上。之前,他以丞相之职奉命与兵临城下的元军谈判,谈判中他大义凛然,慷慨抗论,怒斥元将伯颜,伯颜恼羞成怒,将他拘留起来,押解元大都治罪。到无锡时天色已暗,担心文天祥被劫,元军将他囚于四面环水的黄埠墩。无锡民众闻听丞相被俘过境,也知来日难测,悲愤欲绝,持香跪送,哭声震天,鞭之不散。文天祥感怀泣下,口占七律《过无锡》:
金山冉冉波涛雨,锡水茫茫草木春。
二十年前曾去路,三千里外作行人。
英雄未死心先碎,父老相从鼻欲辛。
夜读程婴存国事,一回惆怅一沾巾。
一心救国,坚守气节的文天祥,此后的人生之路,便是一条通往死亡之途。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一路上颠沛流离,屡遭诬陷,背负猜忌,几度险些丧命,虽知以一人之力,难以改变危国现实,他依然以卵击石,拿一颗头颅作金石之音。身陷大狱,面对恐吓,他面无惧色:“但欠一死报国,刀锯鼎镬,非所惧也!”面对元世祖许以“元朝宰相”的劝降,文天祥慨然应答:“我受宋朝三帝厚恩,号称状元宰相。今事二姓,非我所愿。”一边是生,一边是死;一边是相位,一边是地狱。他舍弃了生,选择了死,成就了永生!在他死后,夫人在其衣带中发现手迹:“吾位居将相,不能救社稷,正天下,军败国辱,为囚虏,其当死久矣!顷被执以来,欲引决而无间,今天与之机,谨南向百拜以死。其赞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二十七年前那个春天的上午,那位二十岁的英俊青年对策集英殿,主考官给的评语是:“古谊若龟鉴,忠肝如铁石。”
六
就要离开无锡了,此行最后一站是东林书院。驻足依庸堂,在那副名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前,想起被魏忠贤杖毙的万燝,被铁钉入脑而死的杨涟,惨叫声“昼夜不息”的左光斗,投湖自尽的高攀龙……难以释怀。
右壁名人题词区,邓拓的《过东林书院》引人注目:
东林讲学继龟山,事事关心天地间。
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
“这里就相当于现在的研究生院吧?”我回头问侄儿。
“你糊涂了!他昨天不就飞回去了?今天网上游戏大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