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最后一场雪
那年的雪确似以往一般,在春节前的某一天,纷纷然,不期而至,只是狂飙了许多。
裹挟了深沉寒意的北风驱赶了冬日里少有的暖阳,在无遮无挡的苍穹里劲吹了数天数夜,雪,方才像位憋屈了足够生活苦难的人,于一个灰气蒙蒙的后晌,洒落了早已破碎成六瓣的泪水。
那年的雪一改了往昔江南姑苏小女人的款款婉约,斜斜的、无绪的,从悠远苍茫的天空中飞奔而来,四处找寻着可以安养他难缠灵魂的乐土,大片、大片的肆意狂虐着扑向枯萎成一片的大地,蜂拥而进深陷成眼窝的水塘,日渐消瘦的村庄,袅袅而起的炊烟……
雪越下越大,有风助挟着,从一面旗帜旁扫过,掠过草坡上的一垄枯草和折断成几截的树枝,终是流转追逐进一条河流,一座桥洞,流水不再,桥仍在,雪花落进浅水里,不显波澜,顿失不现,河水却未有半点的丰盈,而愈发的黑沉、冷峻。风吹起半河的鳞纹,沿着犬牙参差的河底蜿蜒着向东,倏忽,却又向西而来,而桥上的石栏杆却堆砌出丰满。
雪,铺陈了桥面,延伸向南来北往的路,尽染了路尽头的原野,原野里万物寂寥,乾坤落寞。雪,愈发的徘徊,愈加的恣意,他将天际边的一株石楠树阻隔成久远,却拉近了头顶的一穹灰白,灰白在雪幕里变得暗淡、隐晦,沿着远处村庄模糊不清的边缘深深低沉四合,而桔红色的灯光和久违的人间烟火,和着声声犬吠从村庄里荡漾而出,在铺成银白的无垠上流淌,终是轻抚了庄外荒芜中的一丘丘新坟,那是一个个未能熬过那场风雪的生命。
夜暮还未深沉,窗户却早早的变成一扇扇空洞。雪,仍穿梭在街角的路灯下,从黑暗里闯进一片光亮,闪耀出自己的一丝丝惨白,好似黑暗里炫耀 出一刃刀芒,匆匆然,又没入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
落雪沉沉,屋后的细竹不堪重负,终是传来脆响声声,折断的竹子引得竹林一阵骚乱,雪从竹叶上滑落,又覆倾到邻近的竹,竹想引风而避,却又身不由己,唯有强撑着等待。竹林旁的猪圈里,踡缩着一只羊,肮脏的泥泞吞没了她的鲜活,她抬头看天,雪,迎面而至,迷离了双眼,而身旁的猪却拱在草窝里安然入睡,时不时发出一声声腰肥肚满的呓语。
夜已深,雪,仍在黑暗里无声无息的潜行,他填埋了坎坷不平的沟壑,将冰层下蠢蠢而动的流水覆盖,努力的粉妆着冬日里的最后一丝瑰丽,街角的路灯终是无语,沉默成一声孤独的叹息。
雪后初霁晴方好, 天寒心暖融积雪。
清晨,几只小雀早早的站在窗外的电线上啼鸣,一束晨曦的光透着窗户的一角,照射进房间,房间的墙壁上有了雪后暖阳的灿烂和竹影摇曳。屋檐口垂挂的冰凌闪烁着七彩的绚丽,更有了阳光的温度,一滴水珠沿着尖梢悄然滑落,恰巧滴落在小雀灰褐色的颈羽上,小雀打了个冷惊,抖摆着小脑袋,张望了一下头顶上的冰凌,又回首用尖尖的喙啄理起沾湿的羽毛,“嗖”的一下,又展翅飞进了天空。
雪后的天空变得高远、清澈了许多, 蔚蓝的天幕下飘浮着吹起鳞纹的云,向阳的一面镶嵌了嫣红、金色、金黄色的边,随着天空在暖阳处低垂下去,层层叠叠的云在东方越聚越多,越挤越密,终是没入了耀眼的阳光里。
雪地里的小孩灰雀般的欢笑嬉戏,他们如小兽般的奔跑追逐,践踏着那一片片皑皚白雪,太阳更是慷慨的将自己的阳光普照向人间,雪,终是化为一片湿润,滋养了山川、河流、麦田……,归还了大地本来的黑色。
竹林旁的草地里,羊,悠闲的咀嚼着泛了青的草根,两只小奶狗在阳光里绕着圈,追咬着对方的短尾巴,村民站在猪圈前商量着杀年猪的事,“猪头上必須留下一撮毛——除夕夜,辞年时,祭祀已故的亡灵。”
雪已成了那年的雪,但我更喜欢盈盈柔柔,欢婉可亲的雪。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雪,从天际边来,一步一倩笑,一步一娇颦,飘飘然浸入我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