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雄黄啊雄黄
我有时摸摸额头上逢雨必疼的伤疤,就想起曾与我朝夕相处的雄黄(家犬)。唉,雄黄啊雄黄。
雄黄是五年前我从大姐家的狗窝里抱养的,当时它不满一岁,又乖又巧。我为什么叫它雄黄呢:首先,它是雄性(公狗);其次,它浑身毛色暗黄。
一天下午,我带着雄黄上山捡柴火,发现一只灰色的野兔在苕地一角偷红薯。雄黄箭步上前,对灰兔一阵狂叫一阵猛咬。突如其来的暴力,让灰兔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命丧黄泉。我们收获肥硕的灰兔,背起满筐的柴火,沐浴着夕阳回到家里。我把兔皮剥下来粘在外墙上,将兔肉打理入锅,香喷喷炖煮。
开饭啦。兔肉不是很多,却鲜美无比。我独食独饮,津津有味。雄黄站在饭桌边,也是站在我身旁。它不停地摇着尾巴,望着我,更是望着桌上色香俱全的兔肉。我知道,雄黄今天是有功劳的,我理所当然应该犒赏它,甚至与它平分战果都不过份。然而,也许是酒令智昏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我却任起性来,跟雄黄赌气,它越是迫切希求,我就越是不拿兔肉给它吃。这当儿,雄黄有时冲着车轮树根撒尿弄得我十分没面子啦、有时不听招呼冲着人吼叫弄得我十分尴尬啦、有时跟母朋友鬼混而对我不理不睬啦,……新账旧账一个劲地浮上我脑海,象放电影一般从我眼前走过。“哼,你有种!算你狠!你得意!”——我越想越气,就真的跟雄黄生起气来。
我将酒杯往桌子上一顿,把筷子往碗缘边一敲,冲着口水直流的雄黄大吼:“你不是挺随意挺逞能挺风流的吗,立在这里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看你这副馋相,真丢脸!想吃肉是吧,就不给你吃,连骨头都不给你吃,一点都不给你吃,一丝都不给你吃,一粒渣渣都不给你吃,气死你饿死你你你!”我一边冲雄黄吼道,一边将啃尽的兔骨堆向盘里。
雄黄见我脸际翻云覆雨,又对它粗声恶气,先是感到莫名其妙;加之饥馋相逼,功不得赏,不禁怒从心头起,但它坚决强忍。我看得出,它抬头凝眸:希望希望;低头轻哼:强忍强忍。抬头低头,抬头低头,雄黄起码如此反复了十多次,我也将兔肉吃了七八块,酒喝了三四口。我边吃边想:“这雄黄真英雄,能忍,忍得住,——怎么说呢,嚼得菜根!好样的,佩服!”
我肃然起敬,正要挟肉优待雄黄。这时,它忍不住了,或者说忍无可忍,——唉,耗子啃风箱板啊!它突然冲我凶狠狠地大叫一通,汹汹热汽直喷我的脸。我被这突发事变吓了一跳,慌忙躲闪,不慎跌倒,幸好坐凳矮小无碍。我安然无恙,惊魂不定地爬起来落坐。这时的雄黄,立即恢复了家犬的驯服模样,与刚刚的凶劲判若两狗。它望着我低声细语,两眼歉意,“对不起,求海涵”的话写在脸上。它倾身靠近试着要舔我,但两眼余光还是在乎兔肉。这种气氛马上让我回归到主人的地位,我恼羞成怒,酒力上提,起身冲着雄黄就是狠命的一脚。
雄黄被踢得叽哩哇啦一阵哀叫,打了好几个滚才欠起身来。它远远地站着,呜呜咽咽地望着我,再也不上前来。我分明察觉到,雄黄的眼里没有了歉意,脸上没有了馋相,浑身却拧起一股什么劲来,是什么劲呢,我又形容不出。它就那么站着、望着,又随即呑下呜呜咽咽,不声不响。
我继续晚餐,但吃得喝得郁闷不乐,继而又不自在起来。雄黄肯定是受了重伤,它有些站不住,躺下了,但还是坚定地昂起头来望定我,不卑不亢的样子。
说实话,我并不十分喜欢狗,抱养雄黄,也是一时图好玩图新鲜什么的,玩劲鲜劲过去了,曾几次想丢弃它,却没有作出决定。
我终于良心发现,想拿一些剩下的兔骨跟雄黄和解,也算表示歉疚和安慰。但它那不卑不亢看定我的样子,又让我转念一想:“你毕竟是一只狗,想怎样,能怎样?”于是,我不再理睬它,收拾好碗筷瓢盘,入室安歇。
或许是酒喝多了吧,第二天我起床较晚。懵懵懂懂步入客厅,却被硬结的东西着实绊了一下,立足未稳,急促倒地,不省人事。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护我的弟弟告诉我,说我手术后昏睡了将近三天。他回答我的问题说:“那天上午我去你家借桶装水,见你长长扑倒在客厅里的雄黄身上,前额砸撞椅子角,血流如注,奄奄一息。你身下的雄黄早死得硬梆梆的,但昂着头,神情十分坚定。”
唉,雄黄啊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