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2022年第9期|王选:梦里种着一片菜园(节选)
王选,一九八七年生,甘肃天水人,现居兰州。出版有《南城根:一个中国城中村的背影》《那些被光照亮的陌生人》《最后一个村庄》。曾获人民文学新人奖、华语青年作家奖、敦煌……
王选,一九八七年生,甘肃天水人,现居兰州。出版有《南城根:一个中国城中村的背影》《那些被光照亮的陌生人》《最后一个村庄》。曾获人民文学新人奖、华语青年作家奖、敦煌文艺奖等。作品见《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天涯》《散文》等刊,并被《小说选刊》《散文选刊》等转载。
梦里种着一片菜园(节选)
王 选
花与少女
应是初夏,我去上班,草木新鲜,不热不燥。沿人行道步行,有段路,贴着墙根种了竹子、紫荆、蔷薇、紫薇、香花槐、冬青等,以作绿化之用。竹子、冬青不见开花,紫荆、香花槐、蔷薇三四月开,一茬接一茬,紫色、白色、粉色、红色,一路走过,煞是悦人。紫薇七月开花,一大串又一大串,花色明显,开在梢头,垂下来,风吹着,往返摇摆。皱状的花瓣,明黄的花蕊,总是沾满蜂蝶,嗡嗡之声,混着花团,如一朵彩云,飘来飘去。但竹子下面,长了一排植物,齐腰高,叶片倒卵形,革质,生于顶端,枝条坚硬,呈灰褐色,略显粗糙。其他植物长叶,它们默然而立;其他植物开花,它们也默然而立。不言不语,不闻不问,顶着竹子投下的阴影,落落寡欢的样子。
它们是我所不认识的。它们就那样在路边,四季绿色,朴素、寡言。我想它们就是这般了。
某一天,中午步行回家,路过那不知名的植物,隐隐闻见一缕香味。淡淡的,带着一丝甜,略似桂花香,但又比桂花香轻薄一分。于是,循着香味,低头找寻,在那不知名的植物顶端,发现了一簇白花。花纯白,有五个花瓣,略微后卷,有蜡质光泽,花蕊如舌,花柄略长。尚未开花的骨朵拳头一般,挤在花朵中间。
凑近一闻,那香味,果然是这花的。于是用手机中叫“形色”的软件拍照一查,此花叫海桐。
海桐,让人想起大海,也想起梧桐,或海边的梧桐。但这都是乱想,大海在遥远的南方或东方,这里只有黄土千里,如凝固的巨浪,世代如此。我见过大海,但那席卷而来的气势和毫不停息的拍岸声,让人惶恐和烦躁,唯有站在黄土上,看长风万里,才心生安稳。我这泥做的骨肉和灵魂,呵呵。梧桐倒是常见,粗枝大叶,每年早早开花,紫色,喇叭状,大大咧咧,吹着春天的曲调,花期短,没几天,啪,落下一朵,啪,又落下一朵,蔫耷耷的,被人踩扁了。但这是海桐,和大海、梧桐,并无牵连。
百度这样介绍海桐,录于此:海桐(学名Pittosporum tobira),是双子叶植物纲、海桐科、海桐花属常绿灌木或小乔木,高可达六米,嫩枝被褐色柔毛,有皮孔。叶聚生于枝顶,二年生;伞形花序或伞房状伞形花序顶生或近顶生,花白色,有芳香,后变黄色;蒴果圆球形,有棱或呈三角形,直径约十二毫米;花期三至五月,果熟期九至十月。产于中国江苏南部、浙江、福建、台湾、广东等地;朝鲜、日本亦有分布。长江流域、淮河流域广泛分布,园林用的海桐产地分布在江苏苏州、张家港等。
我说此物面生,原来是南方来客。这几年,城市绿化,引进了不少外地植物,有迁来之后立马安家落户、生儿育女者,也有水土不服、气息奄奄者。海桐呢,在这城市,我再未见过,或许仅此一处。是试种还是就种了这么一些,不知道。百度说高度可达六米,而这些海桐,不足一米,也未见过园林工人修剪。网上图片,海桐叶片油亮泛光,但这些明显黯淡且粗糙,如有疾病之人的脸色。网上图片,花成伞状,一簇一簇,甚是繁密,而这些花,多则七八朵,少则四五朵,稀稀拉拉,花色也并不鲜亮。
这南方来客,借居于西北,明显不服这干燥、寒冷之地。
过了这排海桐,便是卫校。
卫校之前在城中心,后来搬至这里。这里之前是聋哑学校,搬到城东去了。卫校搬来后,进行了扩建。我没有进过校园,只站在我家窗口,瞥见校园一角,有刷了暗红漆的教学楼、宽大的操场,一幢土黄色旧楼(据说是聋哑学校家属楼,因为安置问题未达成协议,一直没有拆除),楼顶东侧竟然长着一棵两米高的榆树,不知水泥地上,它是如何扎根的。只是春天,它依然发芽,夏天依然碧绿,秋天依然落叶,到了冬天,陷入寒冷和阴沉的天空,若有若无。它借居于水泥地,独自在坚硬中生长。
卫校因是中专,以护士专业为主,故女生居多。每天下午放学,校门口会有几处临时小摊点,烤串、麻辣烫、水果、面皮、饼干零食、袜子内衣等。女学生穿绿白相间的校服,三五成群,出校门,围着摊子买东西,要么去后门处商店取快递,网上购物已成为她们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校服过于宽大,把她们青春的身体装在里面,并不自由。她们大都十六七岁,或梳披肩发,或扎成马尾,化了淡妆,一边说笑,一边刷着手机。
到了周末,学校放假,女学生可自由出入于校门。她们脱掉校服,脸上擦得厚而白,如同上了腻子,只是擦到下巴处,而脖子没有擦,反衬得更加黑黄,和脸似乎脱节了。然后换上时尚服饰,背着洋气的包,扭扭捏捏出了宿舍。眼影、口红、文身、假睫毛、腮红、耳环、烫发、破洞裤、内增高、做了各种图案的指甲,样样齐全,应该都是网上淘的。她们出校门,或去逛街,或去约会。她们用各种修饰,极力掩饰自己的十几岁。远远看去,她们真的不像十几岁。
她们走在阴影浓烈的国槐树下,背影明艳,和即将盛开的紫薇花那般相似。我也是十五岁上的中等师范,那时,校服亦是宽大,亦是那种常见的蓝白,亦是装着青春期那空荡荡且明晃晃的身体和懵懂。班上有一半是女生,个个素面朝天,剪着短发,还残留着初三时那种闷头学习、不懂世事的纯真和木讷。到周末,也去逛街,多是去商业城,买一两件便宜衣服,五六十元,就能开心。大多时候,我都在教室写作业,要么约三五好友去后山看书。日子过得极为朴素、简单,就像那海桐花,藏在叶子中间,寂然、安静,甚至带着泛黄的陈旧。
我们上学时,没有淘宝、快递,没有多余的衣服,没有人浓妆艳抹。十多年过去了,一个时代接着一个时代过去了,我们曾经所拥有并在乎的,如今已被当作廉价品,并遭抛弃了。
看看卫校的女生,她们已完全有别于我们。打扮得花枝招展,以成熟和性感取悦人,走过去,留下浓烈的香水味,久久不肯散去。她们挽着男友的手,招手打车,扬长而去。但我依然在她们的身影中看到某种青涩,如同一枚枚柿子,在初夏,还绿着,要等到几场寒霜过后,才会变甜。可在社会的泥沙裹挟中,网络、金钱、浮躁、欲望、喧嚣、利益,犹如催熟剂,一针针于无形中注射着,她们在不知不觉中,已与潮流合拍。这并非苛责。或许,这就是她们的生活方式,我用旧时模板去框她们,未免挑剔。不光是她们,所有和她们同龄的人,都如此这般,与潮流合拍了。
她们有属于自己的花期,只是开得太早了。她们提前蜕掉青涩的绒毛,早早成熟,用丰满与生活打成一片。她们提前把二十多岁的光景借过来,进行透支,她们还不知道透支的每一分钟最终都会被生活加上成倍的利息进行追讨。
似乎每一代人在年少时都是如此吧,要么怎么会有“年少无知”一词。或许在上一代眼中,我们也是提前盛开、提前蜕毛、提前透支,只是我们并不知道,只是我们如今正在用生活的苦涩来偿还当初挥霍掉的时光。
过了卫校,就没有卫校了,也没有海桐花了。
但我还是想起海桐花,它们纯白的瓣、淡淡的香,没有嘈杂,没有生长,在阴影中,静默如初,静默如内心的执念,只在月光下开着。你来看,它们开,你不来看,它们也开。它们守着花期,在初夏微暖的光景中,一点点盛开,如同心事,只待月圆时分说给流水听。它们不早熟,甚至晚于南方同类许久,含苞的骨朵,把秘密藏在手心,握着拳头,要等到开心的时候,才打开手,给你看。蒴果要到九、十月才结好,果壳裂开,露出红色果肉,石榴籽一般,一粒一粒,极为可爱。有麻雀落于枝头,啄了果肉,扑棱着翅膀,飞去了高处。
网上说,海桐根、叶、籽可祛风邪、活经络、散淤血、止疼痛;海桐皮可治腰膝痛、风癣、风虫牙疼。因为其味苦且辣,苦辣的植物,多能除身体中疼痛之疾,这似乎和生活一般,苦辣的生活,也总会治疗身体上的做作和矫情。
许多人就缺这么一味苦辣的药。那些年少的人,在蜜和糖中,不知苦辣为何物,也不知纯白的海桐花为何物,但生活迟早会把这碗药端到眼前,迫使着他们慢慢喝下。
我们都是在喝或者刚刚喝完这碗药的人。
花坛或者菜园
朝西,去某小区。去干什么倒是不记得了。
这一大片小区,在城边,多是廉租房、经济适用房,居住者以老人为主。大致分两类,一类是老城区人,旧城改造,迁移于此;一类是农村人进城,在此买了房,带着老人来接送孩子上学。老人们每天都在小区门口,或三五成群坐于路边闲聊,或围成一圈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或在摊边捡拾菜叶,或抱着孙子扯一片阴凉来昏昏欲睡,又或独自一人背着拾来的硬纸板蹒跚而行。
沿着小区再向西走,是一条不太宽敞的街道,因是死路,车不多,倒是两侧的花坛很是阔气,在人行道上,用砖砌到齐腰高,成长方形,每个六七米长,再贴上黑色大理石,里面装满土。从南到北,两溜子。我倒是没有数,具体有多少方这样的花坛。暂且叫它们花坛吧,即便没有花,它们也有着花坛的模样和理想。
花坛修起了,看大理石的颜色,已有许多时日,一年,两年,或者更久。好在大理石还干净,泛着光泽。干净不是因为清理过,而是顽童们在上面嬉耍,土灰都蹭到了衣服上。日子一久,大理石愈发光亮。而花坛筑起后,倒了土,便一直空着。是忘了栽种,还是栽不栽都无关紧要?这个,就不知道了。只是顽童们跳进去,到处踩踏,不久,泥土便被踩实,硬硬邦邦,黄土也被踩出了白色。
某条街道的花坛一直空着,也很正常,毕竟这里是城边,且大多住老人,绿化与否,似乎也无所谓。
只是某一天,有人看这花坛闲着,也将一天天闲下去,长了荒草,颇觉可惜。便找来铲子,一点点翻了。?头是没有的,?头在乡下,?头甚至已经腐朽在记忆中。翻起来也不易,第一次翻,地太硬,铲子差点儿折断。只得等雨后,土地湿润。雨,说来便来。雨让花坛中的泥土略显松软,而后再翻,轻松了些许。几天时间,待花坛们一一翻遍,已是腰酸背痛,误了不少事,遭了老伴不少数落和调侃。自然也招惹不少围观者,大家或冷眼旁观,或议论不休,也或回家找来铲子,自占一块,反正也是无人管理。待荒草拔尽,泥土再一次苏醒,以黑褐色皮肤示人,它们自有藏不住的倔强。
翻过地,刚是立夏节气,种菜略晚,但可勉强。于是买来菜籽,或撒、或栽、或种于土中。有些蔬菜,甚至铺了地膜,一行,两行,三五行。不种便罢,种上,就成了心事,得一直惦记。惦记发芽没,惦记出苗没,惦记被人拔掉没,惦记有人踩踏没。于是,提着水桶,得空就跑去看,似乎比照顾孙子都尽心。发了芽,心生欢喜,没发芽,又是忧虑。没有踩踏、破坏,心里安稳了些。浇水、拔草、匀苗,干完活儿,坐在花坛边,歇一阵,与围观的人闲聊,说起菜苗,很是自豪,几乎要一株株夸下去。其实出门时,已忘了家人的责备。她不顾这些,这么多年,她在梦里种着一片菜园。每到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每一株菜芽都把梦顶一顶,顶着顶着,就破土而出了。到五六月,蔬菜繁盛,开花结果,梦的帷帐上落满紫斑红蜻蜓。每一朵花都骑着出嫁时的枣红马,每一枚果实都有十月分娩时的疼痛。八九月,蔬菜们爬满梦的窗台,荡秋千,厨房里做饭的人,锅碗叮当,菜香迷人。她听见一个人敲响了侧门。到了十月,蔬菜们睡着了,时光的羽毛沾在枯叶上,梦罩下来,心头一派疲惫。这么多年过去了,梦中的蔬菜收了几茬,而生活依然破旧、年迈和虚弱,开始如同子女,陪伴左右。她常念及二十岁的光景,有阳光灿烂,有青草如浪,有长风万里,有白衬衫和绿军鞋,有辽阔的土地,可以摆放无尽的力气,有激荡的爱恨和决绝,也有葵花落日一般金黄、玉米旗帜一般挺拔、洋芋人心一般瓷实、麦浪大海一般起伏,有蝴蝶、青虫,有黄鹂、喜鹊,有田鼠、灰兔……可后来,她来到城市,于钢筋水泥中寻觅生活,最后,螃蟹一般蜕掉乡村的壳,成了市民。
但她骨头上的泥土,怎么也蜕不去。每到深夜,那些泥土,便开始喂养梦境。
在花坛中忙完,歇息片刻,拍打着裤脚的泥土,提起小水桶,回家去。瘫痪在床的老伴,脸色灰暗。从工厂下岗那天起,他就一直脸色灰暗,如同车床上那块被反复敲打的砧板。她端去水时,老伴嚷道,你把烂菜比我都当事,能吃还是能卖?她从抽屉中取出药瓶,边分拣边回说,不能吃,也不能卖,我就爱种。老伴咳嗽几声,在咳嗽的间隙挤出一句,我要是能动,早给你拔掉了,大儿子离婚五六年了连个媳妇没找下,二儿子的娃秋天上小学到现在没托下关系,你不操心,尽整些没用的,真是吹着喇叭拦买卖——没事找事。她没有言传,她知道再回一句,就会引来无休止的争吵。一辈子了,都是这般。她钻进厨房,把一服药倒进砂锅,添水后,放在煤气灶上。她于暗夜袭来的失眠,已在脑海中生长半年,蓬勃如荒草,四处蔓延。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经过那条街道时,阳光如盛大的雨水,铺排而下。花坛内,长满洋芋苗,碗口大小,横平竖直,整整齐齐。洋芋苗的土壅过了,土皮散碎,每一株苗下,都有少许土,像它们的小围裙。另一个花坛内,种了豆角、菠菜和大葱。三根旧竹竿搭了架,呈三角形,顶头用红头绳绑着。豆角秧有两拃长了,细细柔柔,盘在竹竿上。菠菜倒是长大了,巴掌一般铺在地上,明显摘过,缺了一小块。大葱的土也壅过,两侧起了垄,便于蓄雨水。另外的花坛,同样种了洋芋、豆角、菠菜等。
在花坛旁走过,竟有恍惚之感,隐约回到了乡下田野或菜园。洋芋苗青、蔬菜鲜,长风起伏,碧空万里,有群鸟落下,有炊烟升起,有牛羊遍野,有劳作的人伸直腰杆,有放牧的孩童坐于地埂。甚至一瞬间猛然想起跟着父亲去锄地,跟着母亲去菜园浇水。夏日漫长,流光晃荡。然而这种恍惚,只是片刻的,蔬菜们长在花坛中,局促而拘谨,懦弱且无助,像被绑架一般。它们看着人来人往和车水马龙,它们听着喧嚣轰鸣,它们没有辽阔的视野和土地,没有更多的同伴,没有鸟鸣、露水、昆虫和寂静。它们是城市的闯入者,冒冒失失,另类而孤僻。它们是城市的借居者,无法找到归宿。
它们是另一个从乡野来到城市的我们。我们,不过是被看不见的手,种在钢筋水泥中的一棵菜。
后来的某天早晨,她借着买早餐之机,去看她的菜园。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使劲瞅了许久,才再次确认,那些洋芋、菠菜、豆角、大葱,不见了。泥土被重新翻过,瓷砖被重新擦过。花坛里,挤满了密密实实的冬青树,还栽有几株高杆月季。泥土湿润、发黑,用水浇过。冬青们叶子略微耷拉,并不精神。月季开了一半,移栽后,没有力气开了,就那么挑在枝头。那些蔬菜却是不见了。它们被铲掉,搞了绿化。
这几天,老伴的病情加重,加之脾气愈发糟糕,她没敢出门。她不知道那些蔬菜是何时被铲,这些冬青是何时所栽。她隐约记得前两天楼下有机器嘈杂声和人的喧闹声。此刻,她想说点儿什么,不知该给谁说。她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有人从她心窝里挖走了什么,甚至有人把她的心也挖走了。她还曾设想,再过些日子,豆角、大葱等等,就可以吃了,那是自己种的,没有农药,没有污染,炒一盘,端上桌,定会很香。到秋天,洋芋长成,挖回家,煮着吃、炒着吃,都好。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她没有去买菜,折身,进了小区。她有落寞的背影和沉重的叹息。
后来,就没有人记得这花坛中曾种过蔬菜了。似乎那些冬青一直绿着,似乎月季不分节令一直开着。似乎这城市,都是千篇一律,都藏不住任何秘密。
在这片小区,老人多了,四处都是迟暮之气。白发、皱纹、老年斑,洗到藕断丝连的粗布衣衫、疾病、隐痛,不成气候的子女和兄弟之间的纷争、儿媳的冷眼、停电断水的正午,以及那些存在过或者不曾存在过的蔬菜……我从他们之间走过,我看到我的暮年迎面扑来;抑或,另一个我正混于他们中间,难以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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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2年0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