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星火:把青春和诗献给了新西藏
我当兵以前,就读到杨星火的诗。入伍后,部队文化部门的干部向我讲过许多关于杨星火的传奇性的逸事,直到1982年春,在北京出席军事题材文学创作座谈会,我才亲眼见到杨星火——这位闻名已久的女诗人。她矮矮的个子,一口浓重的四川乡音,慈善的面容和目光,朴素严整的女军人着装……我和她分到一个组,加上我们都写诗,自然交谈比较多。直到这时,我才了解到她那不平凡的身世和创作经历。
女诗人杨星火,1925年出生在四川偏远的威远县城。后来考入南京一所大学,本来期望大学毕业后回家乡从事制盐工业,结果大学三年级下学期时,南京解放了,不到半个月,她就穿上了人民解放军的军装,在部队文工团里当上了演员。这是她生活道路上的骤然转折。她担任独唱,从南京,经武汉,到重庆,一路唱《翻身道情》,唱《妇女自由歌》,宣传群众,鼓舞士气。1951年进藏部队要挑选三十名能吃苦耐劳的文工团员,杨星火幸运地被批准了。此时,二郎山已打通,部队正热火朝天地修筑雀儿山公路,杨星火放下背包,拿起铁筒喇叭,搞宣传鼓动,教部队唱新歌……战士们称她是“和我们心贴心的文艺战士”。
杨星火开始创作生涯是非常偶然的。那是1953年,领导安排文工团员到昌都地区白格村,体验藏族同胞的生活习俗和思想感情,并向藏族人民学习民歌。当时领导号召演员也要搞业余创作,要写新歌,回来“交卷”。杨星火为这任务所激动,所鼓舞,她虽然是理工科大学生,但爱好文学。屠格涅夫、高尔基的小说,普希金、涅克拉索夫、马雅可夫斯基、伊萨柯夫斯基还有田间、李季的诗,她都喜欢读,尤其喜欢唐宋诗词和元曲、乐府诗。当她接触到西藏粗犷、豪放而又优美的民歌时,一下子就被迷住了。在当地群众欢迎她们的晚会上,一个叫波姆丹珠的藏族姑娘一连唱了那么多动听的歌:“祖国像一朵牡丹,共产党、毛主席像金色的花蕊,各族人民像红色的花瓣……”“好酒给英雄们饮,白牛奶敬你十二碗……”生动的比喻,大胆的夸张,朴实无华的句子,欢快明朗的节奏,使杨星火深深为之感动,她不由得动起笔来,在民歌的基础上写出了崭新的歌词:
“辽阔的蓝天,雄鹰在飞翔,
雪山下面有着无数的宝藏。
在那鲜花开满的草地上,
有着我们可爱的田庄,可爱的牛羊。
啊,西藏,我们的家乡,
生长我们的地方,
叫我们怎么不歌唱……”
当时一位弹三弦的乐手罗念一(以后成为著名的《洗衣歌》谱曲者),为杨星火这首词谱了曲子,一演出,轰动了,很快风传到各地,甚至传到了抗美援朝的坑道。在“一九五三年西南军区文艺检阅”时,这首歌子同白桦、公刘的诗,季康(《五朵金花》编剧)的电影剧本一起获得了创作一等奖。
“你不要唱歌了,你搞创作吧,多写一些这样的好歌子,鼓舞我们的部队。”领导找她谈话,从此,杨星火走上了诗歌创作的道路。
杨星火熟悉修筑康藏公路的士兵,在她身上也有着筑路战士那种知难而上、坚韧不拔的劲头。部队施工,她下到基层。在火热的施工现场,在光线微弱的帐篷里,在颠簸的汽车上,她随时用笔记下自己的感受。《解放军文艺》发表了她的第一组新诗《金色的拉萨河谷》。以后,她写了许多修路生活短诗,还写了九百行长诗《波梦达娃》,歌唱了与大军并肩战斗、保卫边防的藏族姑娘。1957年,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她的第一本诗集《雪松》。之后,她到《高原战士报》当了5年编辑,后又回到创作组。
1979年,杨星火重新回到她长期生活和战斗的西藏。这时她已年过半百了,但她仍然像当年那样不惧艰辛地扑下去。她到了最艰苦的那曲草原、申扎草原,攀上青藏高原海拔最高的唐古拉哨所,在那高达5300米的地方,氧气不足,一般人只能待上两三天,而她一住就是半个月,写出了叙事诗《云彩上的蜜桃》;羊八井地热田有许多沸泉,一百多度高温,丢个鸡蛋很快就煮熟了,那儿新建了地热电站,她为了描画西藏的春色,专门去走访了那里的工人和技术人员,写出了《高原地热电站》组诗;她还到山南边防前哨生活了11个月,写出《波拉团长》《亮闪闪的硼砂湖》等新作……
读杨星火的作品,你会感到像她的人一样:质朴而又亲切。从她写的第一支歌问世以来,她的作品好像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泉水,汩汩缓缓,清清亮亮,从未中断。她的诗笔描绘祖国西藏壮美的景物,讴歌驻守雪山哨卡的英雄战士,传达藏族同胞爱党、爱解放军、爱社会主义的强烈心声。她在高原上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足迹遍及边防哨所,曾四次登上西藏最高的雪山哨所查果拉去生活、创作。一位查果拉边防队的队长指着杨星火说:“她,是我们查果拉边防队的老兵。”可以说,她把自己的青春、才华,全部奉献给了祖国的高原,奉献给了生活和战斗在那里的人民和子弟兵。
她的爱人唐和清同志,是当年她采访过的一等功臣。那时,修筑康藏公路,唐和清当班长,杨星火在他的班里住了整整一年,他是杨星火的入党介绍人,忠厚老实,积极向上,全力支持杨星火从事创作。他们有三个孩子,大女儿雪松生在拉萨,与她的第一本诗集《雪松》一起出世。大儿子唐武生在内地。小儿子雪兵,原名阿旺次仁,是杨星火收养的日喀则地区吉隆县吉甫村的藏族孤儿。阿旺次仁的母亲双目失明,把孩子拉扯到三岁时去世,吉隆区委的女书记巴桑把这孩子交给了来采访的杨星火。杨星火觉得应该征求一下老唐的意见,因为她搞创作常不在家,老唐承担着全部的家务,如果收养这孩子肯定要增加老唐的负担。杨星火给家里发了一封电报:“准备带一个藏族儿子回来,同意否,速回电!”可是还没等到回电,杨星火已经把孩子领到家了,高兴得小唐武喊起来:“我妈妈采访了一个小弟弟回来!”当别人夸奖这对夫妇做了件好事时,杨星火说:“西藏人民哺育我们二十多年,我们收养一个藏胞小孩子不算什么!”
杨星火念念不忘党和人民对她的教育和培养。她曾给我讲过张国华将军对她的鼓励。那还是她刚走上创作道路的时候,张国华军长派人把她找来,问:“你是不是写《叫我们怎么不歌唱》的作者?”她回答:“是。”军长说:“你以后要多写建设西藏、保卫西藏的作品。”军长还嘱咐她学好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平时哪个哨所山高,就上哪个哨所;战时,哪个阵地打得激烈就上哪个阵地!”她记住了将军的话,始终把这些教诲和嘱咐,当做自己深入生活、勤奋写作的动力。
2000年,杨星火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