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岭遇见了一条溪流
几个月前,因创作需要,我托朋友帮忙搜集了一些……
在我的人生体悟中,遇见总是一种颇为玄妙的感觉。随着阅历的增长,我也越来越相信,所有的遇见都是一场不经意却又是注定的安排。
几个月前,因创作需要,我托朋友帮忙搜集了一些关于汉江的资料。朋友把一摞资料递给我时,特意建议我先认真看看汉江水系图。
汉江与长江的交汇处龙王庙这一带,离我日常办公的地方不算远。每年总会去上好几回,仗着自认为的这份“熟知”,我对他的建议并不以为然。
一番查阅之后,我如坠云雾。电话里请教于他,他轻声一笑,只说,你看过奔涌的江水,未必见过涓涓细流。
这句话羞得我无地自容。是啊,我一直活在自己的“熟知”里,正是那些不熟悉的溪流,才是一条江河流动的开始。
当我再次打开汉江水系图时,也恰好接到了中国作协组织的“国之大者·生态秦岭”主题采访采风活动的通知。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秦岭山脉”这处标注上。
就这样,我怀着一份格外的向往与敬畏走进了秦岭,走进了这条横卧中国腹心地带、一手挽着长江一手牵起黄河的山脉。
一路上,采风团顶着蓝天白云,穿梭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我们在彼此熟络的同时,也在熟悉着秦岭。
坐落在秦岭北麓五台山下的石砭峪新村,是我们抵达的第一个村庄。沿着干净的绿荫小道,径直穿过新村文化礼堂,一排排宽敞明亮的小洋楼映入我们的眼前。如果不听介绍,这里的发展让人很难与曾经散落在秦岭深处的山户人家联想起来。
“孩子可以在家门口从幼儿园上到高中,老人生病再也不用靠两条腿背着出山,年轻人在附近的种植产业园、农家乐就可以找到一份营生……”这样的蝶变也是“乡贤”邢冬冬没有想到的。这个因为出生在冬天而取名“冬冬”的男人,从一出生就饱受贫穷的困扰,家里的两间土坯房,一到冬天就成了“风箱”。辍学走出大山打工成了他和同龄人唯一的出路。而今,他把在外地学会的铁皮石斛种植技术带回了村子。因为见过世面,他也被村里聘为了带动发家致富的“乡贤”。
翻天覆地的改变得益于2018年的扶贫易地搬迁。为了改善山区群众生存条件和发展环境,保护秦岭生态和石砭峪水库水源地安全,原石砭峪山区的罗汉坪村、小马杓村、青盆村等七个自然村整村移民搬迁到山外,合并成了石砭峪新村。
而在邢冬冬眼里,石砭峪新村能有今天的发展还在于有一方好山好水。在陕西省渭河和秦岭之间,自东向西排列着许多条溪流。在当地,被习惯称为渭河南山支流。石砭峪河就是其中的一条支流。
这条发源于秦岭牛背梁保护区东北角的河流,从源头向南奔涌三公里遇到阻挡,又拐向西北流向石砭峪水库。而这里,便是西安市最早的水源地了。虽然未能一睹石砭峪水库一碧万顷的景色,但想必在西安驻足的那两日,我们一定是品尝过了那一掬清水的。
与石砭峪新村相比,位于秦岭南麓商洛市柞水县的金米村有着更大的幸运。金米村自古就受困于“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理环境,山大沟深,土薄石多,耕地面积十分有
限,曾因靠喝米汤度日而一度被称为“米汤村”。
金米村没有金没有米,但金米村把目光投向了有着先天发展优势的木耳产业,借着国家脱贫攻坚的东风,引进农业龙头企业,成立金米村股份合作社,建立木耳大数据中心、年产2000万袋的木耳菌包生产厂和年产1000吨的木耳分拣包装生产线,一步一步挖掘着秦岭腹地的“金”和“米”,实现了整村脱贫。
2020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来到金米村考察脱贫攻坚工作,夸赞金米村把小木耳办成了大产业。短短数载,金米村以秦岭为脊,以四河为谷,打破“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貌桎梏,让小小木耳摇身变成了“金耳朵”,用生机勃勃的“U型”木耳产业带、现代农业科技十足的智能大棚,交出了满意的时代答卷。金米人用一栋栋新居、一处处欢笑向我们深情描述着山乡巨变。
石砭峪新村、金米村的振兴与发展不是例外。唐村、老庵寺村、棣花古镇、法官镇、漫川关镇……这些镶嵌在秦岭腹地的璀璨明珠,正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例证,更是一代又一代秦岭儿女勤劳智慧的结晶。生活的细节在这里被码成了梯田、茶园、大棚,码成了生态保护、乡村振兴和幸福生活。
走近秦岭,敬畏感尤为浓烈。秦岭作为长江、黄河的“分水岭”,与淮河共同构成了中国南北分界线。关于“南北”,我并不陌生。在我居住的城市武汉,一条江分出了南北,制定了南来北往的规则。我们用数十年、数十座大桥连通了这条界线。但这种连通也上紧了汉口和武昌人的生活发条。忙碌让我们早已习惯了每日的南北穿梭。至少是我熟悉了这样的生活。我只是埋身其中,从未思虑过架在我生活里的南与北。
而在秦岭的南北,从动植物到人类,世世代代都在想方设法地完成一种翻越。为了能够顺利翻越秦岭,古人费尽了心思,在群山之中开拓了数条南北通道。但是这些耗费巨大人力的通道,仍然无法完全解决翻越秦岭的艰辛。为了不同的遇见,要付出多少勇气,才能走近一座城池。
秦岭对中国到底有多大意义?或许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著名作家贾平凹说:“秦岭山深如海,万物蕴藏其间,它顶天立地,势力四方,混沌磅礴,横亘在那里,提携了黄河长江,统领着北方南方。”这位生于秦岭、长在秦岭的作家,一生都在打量、书写秦岭历史的光荣与苦难,写它现实的振兴和忧患,写它山水草木和飞禽走兽的形盛,写它儒释道加红色革命的精神。他的新作《秦岭记》,以人格化手法讲述大秦岭的灵性,记录着秦岭的山山水水、人人事事,这是他与秦岭的又一次亲近和遇见。
秦岭,莽莽云雾,巍巍高峰。它沉静而又热烈,悠久而又新生,厚重而又蓬勃。正如贾平凹所说,秦岭最好的形容词是秦岭。就在这崇山峻岭中,你能想象从这里走出多少条大江大河,撑起多少生灵的延续?
采风行程的最后一站是牛背梁国家森林公园。习近平总书记曾在此考察,称赞牛背梁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天然氧吧”。我们沿着习近平总书记的足迹,拾阶而上。林荫小道旁的溪流潺潺流动,浅浅的水面翻腾着洁白的浪花,温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虽然不知道那条小溪的名字,但它就像流入了我的心底,扑通、扑通跳跃着。站在那条小溪旁,我显得格外瘦小、浑浊。这种对比,让我自惭形秽,我只顾眼前宽阔奔涌的江河,却从未驻足聆听过一条涓涓细流。
我知道它有自己的使命、归宿,它跋涉、匍匐、生长,卑微而又伟大,在世间的一切行径都清澈可见,为了哺育那些追随它的万物生灵。它引导着我们在崇山峻岭之间,在广袤宽厚的大地上流动,创造并守护着生活的肌理。我知道它终将流经我的城市,汇入长江。我也相信还能寻见那些洁白的浪花。因为无论它流经城市或是村庄,每一次的遇见,都是一次重构与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