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写来写去
最早的写作是在公共区,因为多年过着的一直都是集体生活。读初中、上高中,总是偷偷地写,因为发表不了,怕人讥讽。况且那时写的东西都是真实的记录,又怕人看到。因此,写作都是压在书上面,仿佛在做作业。
及至当了兵,先是战士,都是睡通铺,没有自己的领地,写作都是在共同空间进行。有时就是坐在方凳上写,纸就搁在腿上。后来当了连里的通讯员,才有了自己的一方小屋,但工作很忙,加之为了考军校,有空就得复习,写作的时间就少了。特别是有一年冬天,彻底绝望了。那年,我把自己所写的东西东挑西拣,并利用整个冬天,工工整整地抄写后,又恭恭敬敬地寄给一个有名的编辑,他却一直没有回音。于是,我便下决心考军校。幸运的是,虽是文科生,却考上了理工院校,成绩还靠前,这让我始料不及。及至真的上了军校,12名战友住在一间屋子,连张桌子都没有。刚去时由于是学指挥,训练极苦,没有时间写作。到了第二个学期,开始上文化课,便找了一块小板子,只要有时间便坐在小马扎上,伏在床铺上写。每次写作时,身旁总是有人打牌、有人聊天,但这丝毫不影响思维。每到集体活动或上课时,我便把小木板藏在叠好的军被中。
随着文章渐渐发表,写作的劲头更大了。那时条件不好,放假回去都必须把来回的路费挣出来,别的办法没有,只好靠文字。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忽然被宣布留校了,时间与空间都有了拓展。开头说是留在机关写材料,不知为什么一个暑期回来,又说放到基层去了。到基层报到后,与同时留校任教的战友每两个人一间屋,一人一张桌子,从此便有了写作空间。但那时大家刚毕业,喜欢串门聊天,有时不聊也觉得不礼貌,便一边写,一边与他们聊,往往聊着聊着,文章也写完了,让他们很诧异。特别是有一段时间,当稿费单雪片一样飞来时,同事们便很羡慕。留校工作后,同事们纷纷跑出去谈恋爱,每到下班后,整个楼道里有时就剩下我一人,在空荡荡的环境中充实又寂寞。那时写作还是手工方式,再长的文章都是用笔写的,写一遍、改一遍、抄一遍再投稿,挺费工夫。不久,便被借调到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帮助工作,在领导那台古老的386电脑上,学会了王码五笔,从此便具有了现代化写作方式。它的好处,不仅改起来方便,而且打印起来快捷。经朋友介绍,交定金赊了一台比较原始的笔记本电脑,等回到原单位,还从北京拉回了一整车的书,一下子感觉自己富有了。
再后几年,由于帮助后来的单位写了一本院士传记,有幸被调入北京。来京的第一晚,写了一篇文章《我在北京有张床》,发表在《北京晚报》。事实上,此时的工作便是天天加班写材料,人家就是调我来写材料的,为了谋生,没法。只好先放下写作计划,没完没了地写各种材料。与此同时,只要有闲暇我还是偷偷摸摸地写。我觉得自己来京,毫无根基,随时有被淘汰的危险。而写作,似乎是世界唯一不需要关系的职业。我的单位并不欢迎写作者,好在平时工作干得不错,与领导、同事之间处得不错,因此业余发表点东西,领导并不反对,同事们也不眼红。那时,也是和写材料的一位同事同住在一间单身宿舍。宿舍虽小,却也是空间,而同事要么在办公室加班,要么跑出去喝酒,所以我就有了写作空间,好多小说,包括长篇,就是在那间宿舍里写的。等到结婚,单位也没有分房子,只好请同事到别处寻住。等分到房子,三家合住一套团职房,我只占据其中一间,很快又有了孩子,屋子里都是人。空间虽小,我还是买了一张电脑桌和一排书柜,挤在空间里。下班回来,等媳妇、孩子睡了,我就开始写作。即使有键盘的声音,媳妇和儿子慢慢也都习惯了。再往后,中间有一家搬出去了,我便有了两间房。我专门买了一个大书桌,放在其中的小间里,又可以伏在桌上写了。儿子有时也伏在上面写作业。又几年,另一家分了新房也搬走了,我便独有了这套房子。
领导考虑到我平时总是加班加点写材料,办公室来来去去的人多,必须有一个安静的空间,便都让我住了。我用其中一间,专门作了书房,开始有了那么点家的意思了。但不知为什么,房子虽然住大了,写作的效率却慢慢降低了。坐在书桌前,有些心神不定,有时想这想那,晃晃悠悠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懊悔的心情占了多半。再后来,又几次被总部机关借去帮助工作,还是多半写材料,显得更忙。经常加班到三更半夜回来,遇上一些约稿要写,精力也不够。而此时,办公室也可以写,家里也可以写,但往往就是写不出来,或者写出来了也觉得没有原来写得好。原来是随便一写就能获奖和转载。我心里有些暗急,可急也没用。电脑不会自动跳出文字来,文字也不会自己跑到纸上。于是,自己压迫自己,一天必须至少写一千字。有一段时间,这个决心坚持得很好,又是工作之余见缝插针,作品如井喷般出来。但随着生活的际遇与人生的遭遇等等变故,这个好习惯最终还是没有保留下来。虽然总在写,但写作的态度与心情,真的发生了改变。
进入新时代,终于住上了属于自己的经济适用房,装修时便打了个小算盘,决定把其中的一个小间改掉,一小半给了厨房,一多半给了另外一间卧室,来作为大书房。为此,我弟弟还专门请人打了一排书柜,摆在房子里,书籍层层叠叠,看上去像个小图书馆。我媳妇当时也真舍得,给我买了一张很贵的书桌放在书架前,让我心疼了半天。看上去,整个书房有些高大上了,但奇怪的是,一坐在空旷的书房里,我的脑子却常常走神,思维常常停滞,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写出的东西越来越少,而且质量也不是自己满意的。过去无论是在旅馆,还是在集体宿舍,随便一写就能获奖,可书房大了,写的东西似乎也掺水了。我就有些奇怪:怎么条件越来越好,写作的激情反而越来越小了呢?
我不懂,问了几个作家。他们也有同感,都觉得在狭小的空间里,文如泉涌,灵感阵阵袭来,可一旦搬到了大房间,经常才思枯竭,绞尽脑汁也无从下笔。记得搬新家时,一位始终待我如亲人的老领导,还专门赠给我一台特别大的台式苹果电脑,用起来特别方便。他希望我能在业余时间写出好作品,我也这样希望。本想从此有了用武之地,有枪有炮,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没想到,随着时日逝去,写的东西却越来越少。这其中,固然有工作的原因、身体的因素,但主观上的懒惰与思想上的贫乏是主要的。特别是儿子慢慢长大,一会儿面临中考,一会儿又面临高考,逐渐把书房占去了。原来书房中的两张桌子,一人一张,但他就说我敲电脑影响他的学习。没法,他的学业为大,我只好把偌大的江山拱手与人。即使有了感觉,自己便跑到餐桌上去写。但在吃饭的桌子上写东西,总是感觉状态不佳。这样过了好几年,虽然每年发表一定数量,但反响不大,进步不大。直到儿子上了大学,媳妇看到他原来学习与坐过的地方,不是地板磨白了,就是后座的墙壁坑坑洼洼的。她说要重新把房子整理一下,将木地板重铺,白墙换上墙布。我觉得浪费,一直没有同意。她说等儿子大一下学期回学校上课后就开始装修。可没想到,一场疫情持续三年,让孩子从高二到大一,几乎全是网课。我笑称,这几乎成了函授大学。此时,我的书房几乎天天被儿子占领,即使明知道他有时不是在学习而是在玩游戏,也没有好办法可以控制,只好一边生闷气,一边作罢。到了暑假,媳妇下决心要把部分空间重装一下,一定要让我把书房腾出来。我很生气,我说我这辈子就一点书还有价值,将来老了也就是看书、评书与写书,坚决不能搬。媳妇许诺说,把大书房腾出来,是给儿子当卧室兼书房,而把儿子原来睡觉的那间小屋子给我做书房,这样可以一举两得,提高空间的利用率。一想到自己会有一个独立的空间,我便同意了。利用两个周末,费尽心力地把书柜与书全部搬到了地库,累得人都散架了。这样,地库倒成了书库。媳妇折腾了一个暑假,终于完成了局部改造,我说再打个书柜放在我的小屋子里,从地上到墙顶。
想来这些年利用业余时间,在省以上杂志报纸,发表了400多万字作品,加上今年要出版的书,刚好满20部。媳妇说,那么多书再搬上来也放不下。我说其他的书仍然放在地库,只把我发表的作品和出版的书搬上来。但最终,媳妇嫌书柜做工粗糙,没看上。于是,她又跑到市场,给我重新买了一个小书柜,摆在小书房里。我把自己写的书和多年来所能搜罗到的关于红安的书搁在上面,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而发表的作品样刊样报太多,小书房放不下,还是在地库里放着。此时,由于儿子还没有开学,白天上网课,晚上也说要学习,让我还是没有地方学习和写作,我只好像媳妇一样,不加班时一回到家要么看书、要么刷抖音混时光。直到今天,终于等到儿子大二开学,我非常高兴,一大早就把看着不顺眼的他送到学校。晚上下班回来,连忙把小书房重新进行收拾整理,看着干净整洁的书房和宽敞明亮的书桌,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从军32年,终于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看书与写作之地,这能不高兴吗?这不,一高兴便在小书房里写下了今天的这篇文章。这是我在小书房里写的第一篇文章,它标志着我全新的读书与写作生活的梦想,开始在今夜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