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光明
这是一条绝美之路,横亘崇山峻岭、穿越深山峡谷,这里云雾缭绕、大……
从新疆的独山子出发,有一条天路直插雪山,宛如一条巨龙盘卧天山,这就是被誉为“中国最美公路”的独库公路。
这是一条绝美之路,横亘崇山峻岭、穿越深山峡谷,这里云雾缭绕、大气磅礴,草原、云山、雪岭、湖泊、森林、荒滩扑面而来。
这是一条险峻之路,堪称公路建设史上的奇迹。独库公路修建于1974年到1984年,全长561公里,跨天山10条主要河流,翻越四个终年积雪的达坂,三分之一的路在万丈悬崖边上,五分之一的路底下是高山永冻层。
这是一条神秘之路,山外还是40摄氏度的高温,进山便降至0摄氏度以下,从夏天瞬间穿越到冬天,从火焰直接下降至冰川,可谓“十里不同天,一天走四季”。如此恶劣的气候条件,导致公路每年只能开放5个月,却吸引了更多的八方游客。
这更是一条英雄之路。公路贯通后,南北疆路程由原来的1000多公里缩短了近一半。十年间,部队官兵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在与世隔绝的天山深处,在黄羊都望而却步的山脊上修建了通途。为此,1.3万多人奉献了自己的青春,2000多官兵受伤致残,168名战士长眠于此,他们中最大的31岁,最小的18岁,每三公里就有一个含苞待放的英魂永远沉睡在天山的怀抱。
在天山中麓,有座乔尔玛革命烈士陵园。作为江苏援疆干部,我曾数次走进乔尔玛革命烈士陵园。这里,常可以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跛脚老人,他曾用一条腿换回了1500条生命,又因为一个馒头、一句话,在这里坚守了一辈子。
他叫陈俊贵,是个有故事的人。
1980年,入伍38天的陈俊贵随部队来到新疆,修筑独库公路。4月的一天,他所在部队的1500多名官兵被暴风雪围困在零下30多摄氏度的天山深处,因电话线被大风刮断,与外界失去联系,已断粮三天。此时,班长郑林书奉命带领副班长罗强和战士陈卫星、陈俊贵,一行四人到42公里之外求救。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他们只带了一支手枪和厨房里仅剩的20多个馒头。
没想到,计划一天一夜走完的路程,因一场罕见的暴风雪而延误。雪越下越大,已逐渐没过膝盖,他们每迈一步都要消耗很大的体力,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走到30多公里时,大家的手、脸都冻僵了,体力严重透支。在雪地里爬行两天两夜后,他们已饥寒交迫、寸步难行。
在一个背风的雪坑里,班长郑林书拿出了最后一个馒头:“我和罗强是党员,陈卫星是老兵,只有陈俊贵是个新兵,年龄最小,馒头让他吃。”
陈俊贵后来说:“那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艰难的一个馒头,好不容易咬了下去,却怎么也咽不下去,每嚼一口,眼泪就唰唰往下流……”
走了没多远,24岁的班长郑林书倒下了,他对陈俊贵说:“如果你能活着回去,就到我湖北老家看望一下我的父母。”用雪掩埋完班长后,副班长罗强带队继续前进,也牺牲在离班长不到三公里的地方。
陈俊贵和陈卫星也昏倒在雪地里。幸好有哈萨克族牧民经过,将他们救起,并传递了消息,1000多名战友获救了。
陈俊贵因严重冻伤,在医院里救治三年,落下了终身残疾。复员回到辽宁老家后,陈俊贵被安排了工作,不久结婚生子,过上了平淡安逸的生活。但班长的生死嘱托还刻在他的脑海里。他终于带着妻子和七个月的儿子去寻找班长家乡的详细地址,实现班长的“生死重托”。
数年后,陈俊贵才在湖北省罗田县白莲乡上马石河村找到了郑林书的姐姐和弟弟。得知陈俊贵的来意后,他们失声痛哭。原来,郑林书参军第二年,他父亲得了重病,不久就去世了,怕影响他的工作,家里没有告诉他。母亲是前几年去世的,临终前还在念叨郑林书的名字……
陈俊贵万分愧疚,又返回新疆,这一次,他决心为他的班长和牺牲的战友们守陵。秋去冬来,寒来暑往,这一守就是30余年。
乔尔玛的天空没有眼泪,而我早已泪满衣襟。
有次去参观时,迎面走来一位中等身材、身穿褪色军装的老人,用残疾的双腿支撑着瘦弱的身躯,原来他就是陈俊贵。我了解了他的事迹后,沉浸在当年的情境中还没有走出来。此刻,主人公却又站在我身旁,为大家讲解,语气平实而亲切,沉着而坚毅,仿佛不是在诉说自己的亲身经历。
最后,他说:“我们班长要是活着,现在孙子都抱上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泪目了。
从烈士陵园出来,又遇到陈俊贵的妻子,短发灰白,脸庞清瘦。“下辈子,我不会再嫁给他。因为守陵园,在墓地的地窝子住了9年,一辈子也没戴过一件首饰。”她淡淡地说,“我们没有你们想象中伟大。”
远远望去,过路的游客们,已在纪念碑前摆上矿泉水和手编的花环,再为烈士点燃一支香,在袅袅升腾的烟雾中,垂手伫立,恭敬肃穆。绕过纪念碑,一座座墓碑静卧在花草中,依次看过,都是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碑是立起的路,路是躺下的碑。
离开陵园时,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穿过一个隧道后竟天色昏暗、漫天大雾,打开车灯,能见度仅有几米。整整一个多小时,汽车在独库公路上孤独爬行。同行的人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此时,我突然想到了王阳明先生离世时说的一句话:“此心光明,亦复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