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梦梅
春假清闲无事忙。忙于闲读,案头一本新到的《牡丹亭》,翻阅几篇看到一句“忙处抛人闲处住”,甚合我意。又忙于闲行,走亲访友,更有远方和诗。千年前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恰逢春节,也且闲且行,留诗一首《正月三日闲行》,一句“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可媲美杜荀鹤的“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成了心底珍藏的关于苏州的又一唐诗。
读几篇诗文,按捺不住要行几十里路。从阳澄湖出发,驱车几十里可以到太湖,那边有一座闻名遐迩的梅园。赏梅最好配雪,江南落雪不常有,退而求其次,遇雨也不错。清代宋荦,位高权重,骨子里却是个文人。康熙三十五年,时任江苏巡抚的他冒雨来此赏梅。淫雨霏霏,放眼回望,但见雪香云蔚,绵延数里。遂写《雨中元墓探梅》,最后有一句“望去茫茫香雪海,吾家山畔好题名”。吾家山,即现在的光福邓尉山。这便是香雪海的由来。
香雪海的名字梦萦多时,始成行。我们到香雪海的时候,一个阴阴的冬日午后,没有雨雪相迎。原以为应该行人稀疏,刚到邓尉山下,车辆已蜿蜒好几里,看来都闲不住。
冬之尾,春之始,却依然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梅花此时尚处于初放期,大多是含苞状态,最适合探梅、寻梅。香雪海景区不大,山下一大片梅园,倚着一碧青山,门口的匾额写着“邓尉胜境”四字。
天阴气寒,我们进园后选择先登山,暖暖身子。穿过梅林,拾级而上,依次经过闻梅馆、梅花亭和望湖亭,视野逐步开阔。如遇烂漫春光,可直抵“望去茫茫香雪海”的意境。山顶的望湖亭,可远眺烟波太湖风光一二,稍解之前的小小遗憾。山上休息片刻,缓步下山,暗香浮动游人醉。
醉了,入梦,梦里亦有一枝梅花。山下梅林游憩区一位工作人员着大红冬衣,手里抱了一瓶梅花,站在“在太湖遇见梅好”人文宣传墙前,让我恍然忆起《红楼梦》里的宝琴立雪。“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背后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贾母送的凫靥裘,金翠辉煌,又有红梅点缀,身后衬着雪中的园林芦雪庵,空灵唯美。我这样一想,再向她身侧的那一片梅林望去,霎时千树万树春带雪。
苏州种梅历史悠久,赏梅胜地众多,自古以来不乏痴梅之人,南宋的范成大是我们熟知的一位。范成大,字至能,晚号石湖居士,南宋名臣,文学家。闲暇之余,痴于赏梅艺梅,在石湖上方山麓植梅数百株,辟梅圃,建范村,撰写《梅谱》。范成大在《梅谱》前序中说:“梅,天下尤物,无问智贤愚不肖,莫敢有异议。学圃之士,必先种梅,且不厌多,他花有无多少,皆不系重轻。”作为著名诗人,亦痴于歌咏,查阅历代咏梅名篇,范成大的《霜天晓角·梅》都占有一席。“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胜绝。愁亦绝。此情谁共说。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
回去的路上,耳畔浅浅响起《牡丹亭》的唱词“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不禁又忆起去年的一次园林赏梅之行,那也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昆曲,在春日的狮子林。
苏州园林每年新春花展,狮子林的保留曲目是梅花展。疏影横斜、暗香随衣,最让人浮想联翩的还是在古典雅致、曲径通幽的园林。狮子林与梅花颇有渊源,相传在初建时就有一株名为卧龙的古梅,名盛一时。如今古梅早已不在,留下了植梅的传统,有问梅阁、暗香疏影楼等园林景观,还有延续了近三十年的新春梅花展。
盆梅精巧,园梅盎然有生机,畅游其间,流连留恋,忽然闻得一丝丝浅吟低唱,由远及近,寻觅过去,原来厅堂内在演《游园惊梦》。水袖翩翩,低眉婉转,单单看着已是如痴如醉。《游园惊梦》,女主杜丽娘,男主柳梦梅。柳生梦梅,有诗文可据,“每日情思昏昏,忽然半月之前,做下一梦。梦到一园,梅花树下,立着个美人,不长不短,如送如迎。”可能在墙角的老梅树下,也有一缕香魂,几处闲愁,冬而春似酣梦这般百无聊赖。春天,从梦梅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