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四季
十岁之后，对四季的印象是……
十岁以前的春天，是繁花似锦、燕舞莺歌，还是苦雨凄风、满目苍黄？如今回想，竟然全无印象；夏、秋、冬三季，也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灰白，就像大雾弥漫的原野。
十岁之后，对四季的印象是鲜明的。春天，花红柳绿，草长莺飞。乡村常见的花似乎并不多，我信口数得出来的也就十几种。油菜花最抢眼，最招摇，其次要数草籽花，也是大片大片的，引得蜂飞蝶舞。但我似乎更在意那些细碎的花：槐花、枣花、苦楝花、桂花，让我喜悦；丝瓜花、萝卜花、黄瓜花、豌豆花，让我感觉亲切；栀子花的洁白和醇香，则让我迷恋。梨花和桃花当然都好看，却不常见，方圆数里，不过零星几棵，点缀着野村僻院。
春天的早晨，端着一碗苕粥，靠着向阳的土墙，就着咸菜，细细感受米粒的味道，生怕一不小心喝光了。一切的花都黯然失色，只觉得肚子不饱，身上少气力。夏天，蝉噪阵阵，蛙鼓声声。热，蚊虫多，塘水浑浊，烈日暴晒，头上容易长包化脓，可我依然爱这热天。秋天，木子白满枝丫，红苕拱出地面，树叶纷纷飘落，收割庄稼虽然辛苦，却让人心里踏实。冬天呢？飘雪固然新鲜，屋檐下一串串的冰凌固然好看，可是冷啊，棉袄太薄，不抵事。没有毛衣，只有线衣（看似毛衣，其实是棉线织成） ，针脚再细密，还是不如北风细密，上学路上，风突破领口、裤脚、前襟，直向皮肤下面钻，咬着牙，还是免不了打寒颤。那时候，对季节的关心，主要源于对天气的关心，久雨盼晴，大旱望雨。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是最美好的愿望。
上初三了，对校园之外的事物不太留意。60多人，把教室塞得满满当当，空气浑浊，需要开窗通风换气。早春或冬季，室内室外温差明显，田野间吹来的晨风凉意太重，开窗几分钟，我就有感冒的危险。弱不禁风，说的就是那时的我。只有忍着，不敢拂逆多数人的意愿。那时候，我喜爱夏季，厌恶冬季。对春季说不上厌恶，却有点畏惧。
高中阶段，脑力和营养消耗较大，一个月45斤粮票，还不够吃。早晨两个馍、一碗粥，中餐晚餐，少见荤腥，青菜为主。菜汤还算黏稠，偶尔会有一坨猪油状的糊糊，后来才知道，那是面粉，卖菜的多是教工家属，他们深谙学生的心思：只要你感觉菜汤粘稠，你就能吃得满足。日子过得清苦，但想到母亲的辛劳和期待，便只有坚持下去。
高一起，每天早晨，各班排成一队，从学校操场起步，一路小跑跑到烈士陵园，又一路小跑回学校上早自习，再吃早饭。一个来回，大约四千步，跑完脚板心发热，即使是深冬，一天都不觉得冷。路两边的柏树一直青着，但法国梧桐有青的时候，也有黄的时候，迎春花和白玉兰开了又谢，提醒我季节在更替。到高二下学期，几乎就取消了晨跑，从那时起，我就感觉日子过得太快，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
大学毕业前夕，我写了一篇随笔《再回首》 ，收录在我编的第一本书中。内容全忘了，但我记得主要就是感叹：时光流逝得太快，好多书来不及细看，好多人来不及深交，学生时代就结束了。校园里盛开的腊梅，和大朵大朵的晚樱，再不是想看就能看得到了。
从那以后，直到如今，季节依然在变幻，而时间再也没有慢下来。
年过四十之后，我对春夏秋冬的变化差不多能够平静地接受了。总体而言，我喜爱秋季甚于春季，喜爱夏季甚于冬季。春季播种希望，未必会有结果，秋季则可看见收成；夏季高温难耐，毕竟云远天高，四望空明，冬季里外重重包裹，身心都处于收缩状态。但我再不会在夏季暗恋冬季，在冬季怀念夏季。我不拒绝春季的淫雨、夏季的酷热，也不拒绝秋季的燥旱、冬季的严寒。四季转换，正如情绪的变化，世事的陵替，是自然而然、合乎天道的。春季孕育，夏季勃发，秋季成熟，冬季收敛，一切都是造物主的安排。接受，适应，融合，这是应有的态度。
孔夫子说：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些话，二十岁的时候我就懂了，后来才明白，自以为懂，其实是懵懂，似懂非懂。三十岁的懂，与四十岁的懂，是不一样的；四十岁的懂，与五十岁的懂，又是不一样的。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感同身受；只有历尽风霜，才知人世沧桑。如今，我已识天命，却依然有惑，拟从心所欲，仍未得其便。天心莫测，知易行难，诚为人间至理。
今年的夏季如此酷热， 40度的高温持续如此之久。人们虽然抱怨不休，却也挺过来了。8月7日立秋，可直到处暑，才有了些许凉意，而秋老虎还在后头。就在刚刚熬过去的这个夏天，八小时之外，读书写作之余，我又参与了几次爬山野游活动，见证峰回路转，感受水远山长，体验极度饥疲，也体验了极度放松的状态。迎接有限的挑战，克服暂时的困难，享受胜利的喜悦，这种感觉，真好。
秋月春风不辜负，红尘俗世当珍惜。任他四季递变，我自踏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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