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之花
鲁山是座平凡质朴的小城,跟中原其他县城并无多大区别。当然,在鲁山文士乡贤眼里,家乡之好举世无双:千年古县,文化大县,全国生态魅力县;仓颉故乡,墨子故里,牛郎织女“故土”;花瓷之都,名窑之乡,更是了不得……
花瓷?这个动人的名称,惭愧我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
在鲁山花瓷博物馆,第一次见识到花瓷的真容。一下紧紧抓住我目光的是一件腰鼓:黑、白、蓝,简单三色,却散发着神秘的气息,挑动着复杂的审美情绪;器型稳重又曲线流畅,唯美又大气;漆黑的底釉,宛如黑色肥亮的绸缎,发出深沉的光芒,明快又含蓄;乳白的面釉,如云絮飘浮流动,令人赏心悦目;蓝色的斑块,色彩清冷而饱满,如宝石般璀璨耀眼。古朴典雅的造型,清新脱俗的图案,简素瑰丽的色彩,将雄浑与精致、华贵与野逸、绚烂与清雅有机地融为一体,力感、美感、动感,最朴素又最惊艳,达到高深莫测的艺术境界。
“花瓷”全称花釉瓷器,在古籍中专指黑底、乳白、蓝斑的瓷器。
花瓷满堂,琳琅满目,我爱极了它们的色彩,也无比喜欢它们的图案:有的像一片片树叶,有的似一簇簇浪花,有的若鲜花绽放,有的如火焰跳荡,还有旭日东升、晚霞夕照、雨后彩虹——率意不羁之美,“如天花乱坠,不可捉摸”。花瓷,这朵陶瓷奇葩,绚丽到令人炫目。
至少一千四百多年前,这样绝美的色彩和奇妙的图案就在鲁山出现了。
赋予这种颜色和图案的,是前所未有的神奇窑变艺术。陶瓷是泥与火的艺术,泥土在烈焰中淬炼,华丽蜕变成三色花瓷。也就是说,鲁山花瓷的“花”,具有壮烈之美:在高温烧制过程中,由色釉经窑变自然形成,它们浑然天成、巧夺天工、自然生动、意蕴无穷、大放异彩。
鲁山花瓷开创瓷器窑变之先河,终结了中国瓷器“南青北白”单一釉色的历史,在陶瓷界独树一帜。这是革命性的改变,具有“划时代”意义,是唐代制瓷业的伟大成就,在中国陶瓷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诚如陶瓷鉴赏家马未都所言“鲁山花瓷在中国陶瓷史上意义非常重大”。
唐代是鲁山花瓷发展的鼎盛时期,从朝廷到民间,鼓、盘、碗等应有尽有雅俗共赏。西安大明宫遗址发掘出的鲁山花瓷,来自“贡窑”鲁山段店窑。
据唐人南卓著《羯鼓录》书中记载,玄宗与宰相君臣闲谈,论及羯鼓哪家强,玄宗大赞“不是青州石末,即是鲁山花瓷”,可见鲁山花瓷羯鼓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从此,在古玩界,“花瓷”专指“唐明皇命名的鲁山花瓷”。
羯鼓即腰鼓,由西域传入中原,在声色浮华的盛唐时期,是唐玄宗李隆基最喜爱的乐器。鲁山花瓷羯鼓,在唐代礼乐祭祀中必不可少,首创“梨园”的唐明皇精通音乐嗜击鼓,尤爱鲁山花瓷羯鼓。
宋代人编撰的古代文言纪实小说《太平广记》,则记载着唐玄宗击羯鼓催花开的故事:“明皇好羯鼓,尝遇二月初……即命取羯鼓,临轩击一曲,名曰《春光好》。”击鼓欲使杏花早开,玄宗真不愧是违背时令命牡丹“花须连夜放”的武则天之“贤孙”。
武则天对鲁山花瓷的喜爱不遑多让,民间口口相传的“先有段店,后有神垕”,既与女皇驾幸段店视察有关,也一语道出鲁山花瓷与禹州钧瓷的渊源。鲁山花瓷对宋代钧窑、汝窑影响非常大,陶瓷专家将其视为宋钧的前身,名之以“唐代钧瓷”(简称“唐钧”)。概而言之,鲁山花瓷乃“钧瓷之鼻祖、汝瓷之先祖”。
遗迹遍布的段店古瓷窑,而今成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历史的劲风吹过,留下满地苍凉:烧窑残留的匣钵、七零八落的瓷片,在废墟中堆积数米高。遥想当年,段店方圆几公里“窑火照天红,窑烟遮蔽日”,心底涌起一种深刻的悲凉感。俯首拾取几片花瓷,用手摩挲,它们立刻再现光华,依旧闪耀着中原文明的光芒。
透过这些遗留的残片,依稀拼凑出鲁山花瓷的历史:始于夏朝盛于唐朝,战争频仍的宋、辽、金时期,段店窑烈焰仍炽;兵荒马乱的元代,段店窑虽式微,也还烟火不熄;大明王朝,依然窑火不断;直至晚清,繁华落尽。
鲁山花瓷是中国传统陶瓷界中的瑰宝,中国国家博物馆等都有收藏。珍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唐代黑釉斑瓷羯鼓(即鲁山段店所产的花瓷腰鼓),更是传世唐钧中的精品,被定为“禁止出境展览”的国宝级文物。复原古老的鲁山花瓷烧制工艺难度极高,但勤劳智慧的鲁山人做到了,鲁山花瓷烧造技艺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鲁山花瓷“非遗扶贫工坊”正在造福千家万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