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礼物

结婚礼物
　　结婚时，父亲送给我一件礼物。它不是豪华的家具，也不是高档的电器，而是农村常见的一个普普通通的饼篓。
　　说起饼篓，便立刻能勾起我一大片辛酸的回忆。小时候，庄上差不多每户人家都有一个饼篓。那时，这个名为盛饼的家什，却又时常是空着的。当我们在外面疯跑了半天，肚子开始“咕咕噜噜”叫唤时，便会一阵风似的旋回家，踮起脚尖，将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进灶台里面的饼篓里，像摸鱼似地摸着，希望能摸到一小块玉米饼。母亲明知道我们这种举动是徒劳的，却又低着头，只顾纳她的鞋底，由着我们一遍又一遍地摸。只有当我们摸不到饼，干脆拿下饼篓，将饼篓口朝下往桌上磕击，捡食落下来的饼渣时，母亲这才含着泪说：“慢点磕，饼篓还留着盛饼呢？！”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似乎每年冬季，父亲都要编扎十几个饼篓到街上卖。父亲编扎的饼篓远近闻名。饼篓扎好后倒扣过来，任凭一个半大孩子站在上面，而饼篓底却纹丝不动。不过，那时扎饼篓用的都是红高粱梃子刮成的薄皮儿，时间长了，薄皮儿就会变朽变脆，饼篓也就会随着一圈一圈松散开来，寿终正寝了。现在，父亲要为我扎个饼篓，做结婚的礼物，他自然就会精心选择原料了。麦秸一定要当年收下的，而且还要一根一根地挑选。弯的，不要！被雨水渍黄的，不要！不剥掉胞衣的，不要！选出的麦秸，根根挺直，金黄发亮，就像是一捆金条在父亲的怀里闪光。扎饼篓的篾皮儿呢，父亲既不用纸箱上的包装条，也不用红高粱梃刮出的薄皮儿，而是用韧性极强的竹篾皮。竹篾皮的制作要有一定的技术，先要将三尺长的竹篾在水里泡上七八天，才能一层一层地揭下来。看父亲揭竹篾皮绝然是一种艺术享受。父亲拿出一根泡好的半指宽的竹篾，先往横截面瞄了一眼，然后拿起小刀顺着竹篾的纹理横切下寸长的小口，再用拇指和无名指捏起小口处的翘头儿，猛地一扯，待扯出尺余长时，再迅疾向下用力一抖，只见一根厚度均匀篾皮儿在空中“啪”地一声，抛起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嗯嗯”地颤吟几声，便被父亲从竹篾上揭了下来，很富有成就感地放在了身边笸箩里。篾皮揭好了，父亲又用篾刀一根一根地刮，直到篾皮儿光滑烁光，隐隐泛青，薄如钱唇为止。
　　父亲扎饼篓的工具叫黄锥，其形状与妈妈纳鞋的锥子相像。只不过妈妈锥子的锥头是圆的直的，而父亲黄锥的锥头则是扁形的半圆，锥头比锥身略尖略薄，中间有凹槽，以便篾皮儿穿过。扎饼篓难在开头，图省事的人往往只用五六几根麦秸，胡乱卷个圆圈，便开始一锥一锥地续扎了。而父亲则不然，他先选好四根麦秸，把一头拧紧，用线扎好，卷成玻璃球大时，便开始锥扎。此时，父亲篾皮儿用的也较细，粗如母亲纳鞋底的麻绳，黄锥也换成母亲纳鞋底的锥子，锥眼密如针脚。扎好的饼篓底，只有婴儿手掌那么大。真正开始编扎得时候，父亲每圈只用麦秸四根，比常人少用三根，两个锥眼之间正好是黄锥椎体的宽度，仅有半指。扎锥之前，父亲总要将麦秸在手心里攥拧一下，然后把黄锥插进上一圈麦秸的两节篾皮中间，再将篾皮轻轻穿进黄锥空凹处，突然往外一带一抽。父亲拔掉黄锥，抽出篾皮，左手一按扎好的部分，牙一咬，右手用力一扯篾皮。只见他手指上，青筋根根暴突，腮帮上也鼓起了一棱肌肉。不等到下锥扎好，篾皮儿穿绕过去，固定下来后，父亲的右手是不会松劲的。一直到现在，我也这样认为：在整个编扎饼篓的过程中，父亲手中麦秸、篾皮儿、黄锥自始始终都贯注着一种激情和力量。攥，拧，扎，抽，扯……这些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带有行云流水般的顺畅和美感。记得上小学四年级时，语文老师给我讲情景交融的写作手法，当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父亲和他身边扎好的饼篓。外师造化的启蒙，让我醍醐灌顶，很快就捕捉到了这种写作手法的内在神韵。
　　我原以为，父亲已经十几年未扎饼篓了，手一定会变生的。谁知道，他扎起来依然那么轻车熟路，俨然一位戴着眼镜的玉器老师傅，在精心雕琢一件精美的玉器。一个饼篓，父亲只扎了四天，便大功告成了。
　　父亲给我扎的饼篓，主体扁圆丰满，一圈一圈麦秸层次清晰，粗细均匀，金光闪烁。麦秸上扎编的篾皮儿节节相对，纹丝不乱。饼篓的整体造型颇像南瓜，只是顶部与底部是平的。最让人奇绝的是篓盖，简直就是一个切下的瓜蒂，平面向下，严严地盖住了篓口，篓盖中央，穿有一小拇指粗细的突起寸绳，正好是饼篓的捏手。其造型之生动，比例之谐调，令我惊叹不已！虽然婚后，饼篓从来没有被我和妻子用来盛过饼，可每天只要我一看见它，就会闻到老家厨房弥漫出的玉米饼的焦香，想起父亲端详扎好饼篓时的那份满足的神态。有时，夜间作文倦了，我还会饶有兴趣地细数起那一圈一圈的麦秸和竹篾圈儿。数着、数着，我就会想起父亲一生所经历过的曲折岁月，想起他老人家一辈子对我的无限牵挂与疼爱……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1-4-26 21:3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