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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一口老井是村庄眼窝深陷的眼

2020-09-24抒情散文宋长征
清晨,鸡鸣啄破了天空,雾还没散去。看看水缸里的水,早已见底。门后,放着扁担;锅灶旁,放着两只水桶。扁担钩着桶,横在肩上,晃晃悠悠出了门。直奔一口老井。老井是谁打下的,不知道。幽幽的青砖壁上,生了厚厚的青苔,经年累月,早已看不清本来的模样。但

  清晨,鸡鸣啄破了天空,雾还没散去。看看水缸里的水,早已见底。门后,放着扁担;锅灶旁,放着两只水桶。扁担钩着桶,横在肩上,晃晃悠悠出了门。直奔一口老井。   老井是谁打下的,不知道。幽幽的青砖壁上,生了厚厚的青苔,经年累月,早已看不清本来的模样。但是青砖习惯了这样的沉默,井外的昼夜与之无关,村子里的纷扰与之无关,静下心来,独守一眼老井,也许就守住了时光安然。井沿上的青石板,谁知道是哪个朝代先人的碑石,三块还是两块,反正已然模糊,千万双脚,千万次的踩踏,想必,含笑九泉的人,也为死了死了还能为村庄做一件善事,期盼着着早早托生到一个好人家,而毫无怨言。   打水,幽深的井口,水汪汪一片,白天流过天上的云,夜里数过银河里的星辰。人一来,水面上颤动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涟漪,咣当一声,把水桶涮倒了个儿;咕咚,灌满了水。小孩子则不然。一日日长大,爹说下了,别吃白饭,眼见水缸见了底儿,去打水。也是扁担横在肩上,却是这头高来那头低,总也不能说服两个水桶安生。到了井台上,先倒吸一口凉气。乖乖,黑咕隆咚的一口井,虽说不算太深,也是这般骇人。来都来了,要不,旁边站着一个谁家的小妮,以后见了还不笑掉大牙才怪。红着脸,憋足劲,硬着头皮,一提,一松,水桶也是咣当一声——是水桶碰撞井壁的声音。往井里看看,水桶好像灌满了水;又不敢确定,提上来,这才看清。原来,只灌了半桶。多来几次就好了,世上的事情,原本如此简单。鲁迅还说呢,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回头想想,是书念多了吧,生生一个书呆子,熟能生巧哪能如此形容。形容不形容的,一个年轻的后生,挑着桶走在胡同里,东一扭,西一斜,步子踩的歪歪扭扭。扁担爷看见直摇头——生坯子啊,多久才能长大?   扁担爷住在家庙里,无儿无女,一大把年纪。早年替队里赶过牛,放过羊。后来分了土地,家庙里的香火却并不怎么旺盛,干脆,以庙为家,青灯古佛,过起清简的日子。老井就在家庙前,十几步。井旁长着一棵米槐树,至于多大年纪,没有人知道。扁担爷说,那时还小,驻扎在高庄的日本鬼子,有一天,牛皮靴踏踏从老井旁走过。扁担爷藏在树洞里。日本刺刀一捣,扁担爷就撑着身子往上一跳;从树冠上的洞口里爬出来,日本人的皮靴声,已经走出很远。扁担爷啐了一口,说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果然,后来就解放了。   平常,家庙前,老井旁,是一个村子里的人最喜欢扎堆的地方。端着碗,脚就不由自主地向井台方向走去。你家炒的白菜疙瘩,我家腌的胡萝卜,反正都没什么好吃食,你一口,我一口,让着吃,换着吃。真真像是和和睦睦的一大家子。老井不说话,和气的眼神,望向天空,云开了,雾散了,雪飘了,雨下了,悠悠的日子悠悠过。苦命的乡下人,再穷,也有一眼滋心润肺的井;再不济,也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天旱时,地里的泥土,干裂成小孩子的嘴。苗子,稀稀拉拉。即使田里有井,也早已见底,把水桶吊在井底,扑通一声,除了灌上半桶泥汤汤;说不定,还有一条蛇,或者一两只癞蛤蟆。等,总不是个事情。全家老少齐上阵,洗衣盆,水桶,水缸,洗脸盆,一溜儿排在井沿上。老牛,站在米槐树下,耷拉着眼皮,喘粗气。渴,人的嗓子里直冒火;牛拉了半天水,怎能不渴?家庙这会派上了用场,扁担爷把床铺,从泰山奶奶的眼皮子底下,腾出地方;一个个庄稼人,俨然成了善男信女,进进出出。一尺多高的香,总是燃个不断。晚上还要唱戏,也不知哪个祖宗兴下的这般规矩。不过这样也好,白天,烧完香,磕过头,看看毒辣辣的日头,摇摇头,叹口气,还是提了老井里的水,去浇地。忙活了一天,总该歇歇吧。南乡来的胡瞎子,三弦轻弹,慢摇简板,气定神闲,说一段罗成算卦,穆桂英征西,命若琴弦。米槐树开花了。长在老井旁,怕是再旱,也缺不了米槐树的生命之水。不知道那些根,百年的,几十年的,新扎下的,是不是早把老井,紧紧地抱在怀里。晚风吹来,淡淡的米槐花香,趁着月辉播洒。白日里累的油尽灯枯的身子,就在这静默的月色里,一一复活。   是呀,人总要活下去。有了老井的日子,就有了活下去的底气。弱水三千,只需一瓢饮。村子知不知道这样的道理,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日子还是一天天好了起来。   气色好转的村子,开始常常有鞭炮声传来。盖房子,龙抬头,下地基,不消一个多月,一座崭新的房子,便立了起来。老房子住的都是老的人,老的人给新的人盖了新房子,自己不住,所以都盖在大路边。宽敞。不过再宽敞还是没人住。   不知道从哪天起,村子里的人开始陆续外出。一个人的脚印,踩着另一个人的脚印。地,早就旱了,孩子去上学,老人没力气;再说,一年的收成也打不下几个粮食(在乡下,我一直听见很多人这么说)。扁担爷死了,家庙彻底空了下来。只是偶尔,逢年过节的日子,村子里的老人,才烧上几张黄裱纸,燃上一炷香,香烟袅袅,祈愿离家的孩子,平平安安。村庄,反正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从村东走进去,从村西出来,只听见一只老狗气短的叫声;很少,遇见几个人。   也不知从哪天起,老井渐渐很少再有人光临。井沿上的野草,把沉重的碑石,掀了一个个儿,把断裂的碑石掀进老井里。小时候曾经幻想过,把几条鱼投放在井里,等哪天用水桶提上来,长成活蹦乱跳的样子;想必,早已化为泡影。曾经的米槐树,我们手拉手,好几个孩子才能合围,在树洞里上上下下;有一天终于不再发芽。树枝一截截断落,树皮干裂,到后来只剩下一截空洞的树桩子。拉水车的老牛不见了,等水喝的羊不见了,提水吃的人呢,为什么也不见了踪影?   此时,在村外的哪个角落,过着孤独的流浪生活。   我不能描述一口老井走过的岁月痕迹,但我能想象乡间的每一口老井,都曾有过许多风光润泽的光阴。来自大地深层的水,泉眼般汩汩涌出,它在倾诉,倾诉过往的热闹与欢畅。唱评书的胡瞎子来过,放电影的人来过,唱大戏的戏班子,把戏台子搭在家庙前,把唏嘘的戏里人生,说给戏外的人,说给一口接地通天的老井。老去的村庄里,很多事物都不见了。我不知道,那些没有腿脚的器物,曾经带给人们那么多收获与满足,后来都去了哪里?   黄昏,暮色浓浓,一只乌鸦口渴了?站在老井旁边的树桩上,一动不动。它没有通向滋润的石子,无论付出多大努力,也不能将石子填满一口无水之井。那么,那些曾经清凌凌的水呢,如今流经村脉时,会不会滑落一声声叹息?   我把眼睛合上,眼前模糊的镜像,再不忍带进一个空荡荡的梦里。老井像村庄的眼睛,眼窝深陷。你在等谁呢,还是终将湮灭在曾经的家园,让我们来日的来日,再也找不到一汪有根之水。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1-4-29 21: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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