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生万物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
万里家在岷峨。
苏东坡行遍天下,总是念念不忘自己来自岷山与峨眉山脚下。
他出生在四川眉州,那里被称为“坤维上腴,岷峨奥区”,意为天地间……
家在岷峨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
万里家在岷峨。
苏东坡行遍天下,总是念念不忘自己来自岷山与峨眉山脚下。
他出生在四川眉州,那里被称为“坤维上腴,岷峨奥区”,意为天地间最肥沃的土地,岷山与峨眉山间最神奇的地方。相传,他出生那一年眉州山野草木凋零,天地间灵秀全归于他一身。其实,是宋仁宗年间四川大旱,人们给了一个美好的说法而已。
岷峨之间,还有座瓦屋山,就在今天的眉山市洪雅县,是中国最高大的“桌山”。1908年,英国植物猎人威尔逊曾在瓦屋山停留考察了十余天,他把这座不可思议的山赞誉为“云霭之上一座巨大的诺亚方舟”。这座四四方方的山,南北长3375米、东西宽3475米,最高海拔2830米,谁又有资格坐在这张桌山前,把一生写成一部煌煌巨著呢?
我们试着用苏东坡的眼光来观察自然,或许就更能理解四川这方宝地。
端坐于瓦屋山前,上有湿地、湖泊、泉水、溪流和飞瀑,分布着茂盛的原始森林和多样的植被景观,各类珍稀野生动物出没其间,云海、佛光等气象奇观富集于此。瓦屋山与南部的大瓦山、东部的峨眉山,呈三足鼎立之势,共同组成了独具特色的断块山景观。
5000万年前,青藏高原抬升,经过第四纪以来的快速隆起,在四川盆地西侧堆叠出一系列海拔5000米以上的极高山。雄伟的横断山脉造成四川东西地貌的巨大反差,而瓦屋山正位于川西高原与四川盆地的过渡带上,正是一座西倚东瞰的天然楼台,一幅生物多样性的立体画卷从西至东、由高向低徐徐展开——
川西高原耸峙、雪山巍峨,滋养出中国极具生物多样性的垂直自然带,从高山栎林到康定木兰到峨眉冷杉,从雪豹到大熊猫到川金丝猴,它不仅仅是一片凛冽的雪域冰峰,更是许多珍稀动植物最后的家园。川东盆地平原沃野,造就了中国富甲一方的天府之国,从宝墩文化到三星堆文化到金沙文化,从都江堰林盘到雪山脚下的公园城市,它不仅仅是一片生存的栖身之所,也是多种文明的繁衍生息之地。
四川地处中国第一阶梯和第三阶梯的交界处,地势落差巨大,地形复杂多样,除了海洋和沙漠外,四川几乎浓缩了地球上所有的地理景观类型——山地、高原、平原、丘陵、盆地、大江、深峡……
川生万物,就是三生万物,代表着美丽中国以及天人合一的自然观。纵向的川,是大横断山脉,这里是全世界生物多样性最丰富、最集中的地区之一。横向的三,也是千河之省,更是中国第一大河万里长江上游的重要生态屏障。
纵横四川,这里是中国地质最复杂、地貌最多元、景观最独特的省份之一。
家在岷峨,四川从来都是生态高地、资源宝地与人间福地。
自然之赐
吾家蜀江上,江水绿如蓝。
这是苏东坡对故乡的生态记忆,也蕴含着四川所代表的生态密码。
2022年10月16日,六集纪录片《生态秘境》在央视首播,带我们走进那个“天造地设”的生物庇护所,探索那片“生命之源”的雪山江河,感知那块“高原之肾”的若尔盖湿地,领略那扇“华西雨屏”的极致生境,感受“天府之国”的和谐共生,为我们讲述“未来之路”的生态保护前景。
苏东坡笔下的蜀江,就是造就成都平原的岷江。在明代徐霞客亲赴长江源头实地考证之前,古人一直以岷江为长江源头,而苏东坡更有一种贯穿东西的时空感。他在贬谪黄州时写下“犹喜大江同一味,故应千里共清甘”,在他眼里,从眉山到黄州的这条江水本为一体,始终带着乡愁奔流不息,所以才会千里万里向大海而去。
参与这部纪录片的策划与撰稿时,我一直尝试着以古人的视角来观察今天的中国。
苏东坡一生始终行走于山水之间,歌咏山水并且打理山水,走到哪里就把哪里的山水变成诗画。他的诗词中大概有两千多首都与山水有关。他的豪放旷达,主要体现于写山写水,他的格局精神,也多半寄托于山水表达为山水。
苏东坡有一句名言,顾我无足恋,恋此山水清。光是在四川,他就去过眉山、成都、剑阁、重庆、丰都、泸州、合江、万县、奉节、巫山、广元等地。用《中国国家地理》的话来说,“自然之赐”就是“四川本来的样子”。
只有去过四川,我们才能真正感受到那里的山川大地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不得不承认,自然地理对一个人的人生态度和人格的形成会产生着极大的影响。不同的气候、地貌及其生态的确会激发出人的艺术灵感和无穷创造力。
苏东坡一生极坎坷:风雨多,晴天少,一直在路上,却总也回不了家。他22岁丧母,30岁丧妻,31岁丧父,42岁想投太湖自杀,45岁起不停被贬谪,49岁又痛失幼子苏遁,直到60岁还被贬海南儋州,但他却在渡海北归时写下了“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的千古名句。如果我们看过川西高原上的优势植物水母雪兔子,或许就能理解这种强悍的生命力究竟由何而来——它生长在海拔4500米以上荒凉的高山流石滩,每年霜冻期长达8至10个月的高山冰缘带,再向上便是不毛之地的永久积雪带,偶有鸟类飞越却无法长时间生活。它自有一身棉毛可以让内部空间充满空气,缓冲高山低温带来的伤害。从种子落地开始,它就拼尽全力从石缝中汲取营养,一生只能开一次花。
如果我们从苏门家风出发,还能了解到一段“桐花凤”的传奇故事——相传苏东坡的母亲程夫人很有生态保护意识,她立下一条规矩就是不许家人捕鸟取蛋。所以苏家庭院里杂花生树草长莺飞,许多鸟雀都来这里筑巢,有的甚至把窝就筑在低矮的枝丫上,小孩子都可以俯身喂食。每年暮春时节,有一种五彩斑斓的小鸟桐花凤总是成群飞来,如同小凤凰栖落在紫桐树上,饮朝露,吸花蜜,邻里们都认为这是程夫人的仁爱带来的祥瑞。这种“桐花凤”在今天学名叫作蓝喉太阳鸟,专爱吸食泡桐树香甜的花蜜,它纤细的长喙很容易伸进花蕊,非常适合吸食花蜜,因此也被称作亚洲蜂鸟。
原产于南美洲的金铃花,今天广泛分布于华西雨屏的丘陵地带,花蕾发达蜜源丰富的金玲花也是蓝喉太阳鸟的最爱,这片北纬30度的区域是全球200个生态最好的地方之一,生活着500多种鸟类,中国特有鸟类29种,堪称全世界少有的天然动植物基因库。
正是从这种“生物多样性”所赋予的能量出发,这部纪录片努力去呈现四川的“自然生态之美与多彩人文之韵”,体现生态文明建设和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四川案例,为共建万物和谐的美丽家园贡献中国智慧,成为本片拍摄的主旨。在我们理解,生物多样性资源本为“天赐”,而生物多样性保护则为“人力”。围绕“保护、修复、利用”三个主题,我们用国际语言讲述中国故事。
极致风景,生命传奇,这是大自然在说话。
川流不息
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
奔腾过佛脚,旷荡造平川。
在三江汇流的乐山大佛脚下,苏东坡写下这样的诗,描摹了川流不息的天命。
雪山与江河,构成了生物多样性的摇篮,也让四川成为中国西南重要的生态屏障。大地降起,形成山脉;雪山巍峨,蓄积能量;河流出山,奔涌向前,形成了千河之省。
正是由此出发,我们才能理解“川生万物”的原生动力,这是一部见证着中国自然地理沧桑巨变的“山海经”。经历岁月变迁的沧海桑田,巍峨雄踞的横断山系为四川盆地内的古老动植物提供了“庇护所”,使得12000多种高等植物成为四川生物多样性基础,也让珙桐、大熊猫、川金丝猴等古老珍稀的动植物,穿越千万年时光与今天的我们相见。
从高山流石滩上的“荒野丽人”红花绿绒蒿,到高山野生动物食物链的顶端王者雪豹;从世界上最年轻的雪山群,到全球最大的高寒泥炭沼泽湿地;从横断山脉河谷地带的高山杜鹃,到岷山丛林第四纪冰川遗孤的川金丝猴;从六百万年前放弃肉食选择箭竹的国宝大熊猫,到曾经是恐龙食物的古老孑遗植物桫椤——我们在天地之间寻找生命欢聚的实证。
从“丁真的世界”到“开门见山”的天空之城理塘;从地球上生存海拔最高的温泉蛇到蜀山之王贡嘎山;从白腹锦鸡到绿尾虹雉;从察青松多的白唇鹿到攀枝花的苏铁林;从海子山古冰帽遗址到帕姆岭原始森林;从树生杜鹃到藏酋猴家族;从高山峡谷到河流季风——我们在山河之间发现生命源起的摇篮。
从黑颈鹤一年一度沿大渡河谷飞行的迁徙之旅,到旱獭与藏狐为了洞穴的生死相搏;从色彩斑斓的高山五花草甸,到黄河长江分水岭的查针梁子;从高原鼠免与雪雀的同穴共生,到格萨尔王的坐骑河曲马;从若诗若画的若尔盖湿地,到天下黄河九曲第一湾——我们去探秘黄河水源涵养地与全球生态晴雨表。
从峨眉山树蛙到青城山仙琴蛙,雨水就是它们的产房;从古老的珙桐树到新移民金铃花,它们都有躲雨的法宝;从小熊猫上树到羚牛上山,不同动物都有不同活法;从蒙顶山采茶到牛背鹭捕鱼,万物都在领受自然的馈赠。在中国内陆降水量最多的华西雨屏,从19世纪开始,这里又发现了上千个新物种,极致生境,让多元的自然生态系统充分发育。
从川金丝猴到白马藏族,它们都生活在同一片山林中;从岷江百合到麝凤蝶,它们都吸取同一条河的水;从舌尖上的麻辣川味到雪山脚下的公园城市,都体现着同一种生存智慧;从川西林盘的传统样本到蜀南竹海的当代案例,呈现的都是同一片生态秘境。这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诗意栖居,也是万物共生的天府之国。
蜀道古柏,或许就是中国林长制的源头;古蔺盐道,至今树立着生态保护的禁令;阿坝山上,人们采集贝母自有规矩;木里博窝,村民温柔劝退贪吃核桃的鹦鹉;江油武都,一座水库为一株小草让路;多年保护,国宝大熊猫已从“濒危”降为“易危”;泸沽湖里,波叶海菜花见证着这个高原湖泊重回清澈;长江大保护,让流域生态功能重现生机。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两千多年之前,这种古老的自然生态哲学就诞生于四川的鹤鸣山与青城山,如今又刻进了中国人的世界观,一直影响着我们今天的生活。
如何在世界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之一,做到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和利用?四川或许就是一个生态样板。万物共生,其实人并非自然的主人而是守护者,自然而然就是最高准则。
川流不息,让万物流动起来,才是真正的生态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