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元宝
早年间的乡村,进入腊月之际,大人们碰面就会叨唠,还有多少多少天就过年了,感慨着岁月的匆忙与易老。孩子们在唠叨声中热切地巴望着新年早早到来。
夜深了,裁缝家还亮着灯,师徒们疲倦地为别人缝制着大件、小件衣服。师傅掌剪,大徒弟一刻不停地蹬着缝纫机,其他徒弟,敲褊的敲褊,订扣子的订扣子,还有专门熨烫的。缝纫机经久不息的突突声,是村子里有声的年味。
村子里没有睡觉的还有一家。灯光下,女主人赶着做新鞋子,男主人带领几个孩子捏泥元宝,泥元宝属乡村传统供品,一年一做,乡土气息较浓。泥元宝做好,三十晚上可以在村庄按门户随便撒,等到大年初一去讨喜钱。这家主人对人员也进行了有序安排:父亲用细尼龙线切割泥坯子,大儿子修棱角,老二将元宝雏形放进模子,加压后脱出来,再在底部重重地印上一个篆体“趙”字,一个惟妙惟肖的泥元宝就算铸造成功了。包贴红纸箍由老三做,老四、老五负责朝篮子里、柳条筐里码放元宝,几个孩子都被编入流水线,一个也偷懒不掉。撒元宝之前,父亲还要盘一次,一对撒一家,检查有没有“趙” 字印丢了的 ,正中红纸箍儿贴不牢的,或贴歪斜的,落单的……
捏元宝是名不见经传的手艺活,材质为黄泥,工序环环相扣,但入木三分的工艺不可小觑。
乘着腊月晴天,父亲在丘陵上找到潮湿的黄泥土,一担担挑回来堆在门口。旷野里挑来的新土很耀眼,孩子们兴奋地围着泥土,等着父亲盘泥。
盘泥,是一道关键步骤,得由父亲操作。是从大堆泥土中分出少许,用手揉成软硬度适中的团。有些土太潮需摊开晒上一个太阳,有些土需要泼些水捂一捂。父亲盘好泥,交给孩子们甩掼。这项运动有乐又有趣,孩子们掼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小脸热得红嘟嘟的,忍不住脱去笨重的棉袍,轻衣上阵。掼熟的泥团黏度强,经父亲查验后,放到一边备用。
父亲把盘好的泥团按固定厚度,用铁锹打平,放太阳下晒一晒。凡是晴天的中午,他家的门口全是躺平的黄泥巴。
那时乡村里捏元宝很流行,撒元宝时在每户门口只能丢放一对,丢多了主家也只会给一份喜钱。这种无本生财的路子,在经济匮乏年代,家家都想捏。只是,有的元宝捏出来,黄泥颜色不够金黄,品色不好看,也有形状歪扁不便作供品的。初一讨喜钱时,挑剔人家会说没有“趙”家做的元宝好看,祭祀时拿不出手。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孩子回家如实地向他的父亲说明收不到喜钱的原因,这家父亲很惭愧又亏了捏元宝的工夫,下一年便打消丢元宝的生财计划。
记得我家就收过一对黑黄色元宝,元宝上也没有鲜艳的红纸条打箍。不过,父亲给了人家喜钱,还谢谢讨喜钱人辛苦。
父亲说丢元宝比捏元宝辛苦,要等到三十晚上十二点后,守岁的人家闩上门才能丢,被丢过的人家,还要悄悄地在门边做个记号,讨喜钱其实是冲着记号讨的。
大年初一上门讨丟元宝喜钱的孩子,往往不止一家,别人家孩子还在向主家背诵“初一大发财,元宝滚进来”。赵家孩子手持一个篆体“趙“字小牌子,往门口一站,不等开口背诵祝福词,主家立即会意,笑嘻嘻地把早就准备好的新毛角票子递过去。孩子说声“谢谢”,继续下一家收喜钱。
一个上午时辰,赵家孩子们能收回所有丢出去的元宝喜钱。
丢元宝民俗已随着岁月河流漂远了,永远不会再漂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