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空的叩拜
自从2022年11月15号,接受学业水平特殊考点监考任务以来,我便再没有走进父母的屋子,与他们围着桌子一起喝茶聊天、做饭吃饭。
12月中旬,二姐家,大姐家,我家都相继中招,阳康后已是腊月中,姊妹仨轮流给二老送生活必需品。好在之前,已给二老买好新衣,还特意给父亲买了棉鞋。
小年那天,我满载而归,把东西一股脑放到门楼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街门。曾经的泥墙柴门,如今也已被眼前的连荫过道大门楼所代替,小时候背着书包上学的喜悦,农忙场面的火爆,出嫁婚娶的热闹,带着孩子们回家时,父母站在门口遥遥相望的眼神......那斑驳的岁月啊,像一部摄影机,记录了多少曾经的往事。
一阵金属的碰撞,把我从恍惚里拔出来。小门一开,母亲闪现出来。她戴着N95口罩,一张脸遮去大半,凹凸中不见往日容颜,身躯本就娇小,在厚重棉服的包裹下,愈是显得单薄。心里略过一阵酸楚,多想冲上前去紧紧抱住母亲,手牵手走进院子,在廊下晒太阳,与阔别多日的父亲话家常,像小时候那样,依偎于父母膝前。可是,理智一次次提醒我,不能!
母亲七十八,被哮喘病折磨了半辈子,父亲八十一,严重肺气肿,走几步就得歇几歇,为了让二老躲过这一轮危机,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小年那天,我特意给母亲买了一双长绒棉鞋。冬天,天然气取暖既方便又干净,也结束了土锅土灶烧柴做饭的年代,只是数九寒天,厨房里和室外差不了几度,长时间站在里面,必会浑身冰凉,脚上生疮,一到天暖,奇痒难耐。去年,听母亲说起,便记在心里,今年冬天,情况尤其特殊,看天气预报,春节后会降温,于是,赶紧到义乌给母亲买了一双棉鞋。
腊月二十九,提前给母亲打电话,让她熬好桨糊,把家里的梯子准备好。
我正忙着从车上拿东西,母亲一手端着浆糊盆,一手拿着酒精喷壶出来了。见到我们,有些激动,说:“要不,你们进屋吧,暖暖身子。”被我拒绝,她才放下浆糊盆,对物品消杀,带着一脸的失望提着东西进去。
见母亲进了院子,老公拿出从西关买的福字和春联,我则走到大门过道里,搬出梯子,两人开始刷浆糊,贴春联。
母亲放下东西,复又出来,远远地看着我们忙活。
春联贴在街门两边的垛子上,顿时增添了几分喜庆,黑而沉闷单调的墨迹落在大红的门联纸上,仿佛越过龙门的鲤鱼,点了双睛的飞龙。这才是过年的样子。看着喜庆的对联,“ 一顺百顺天天顺,心想事成事事成。”像两道门神把守着院落,但愿它能祛除邪毛鬼祟,保佑二老度过此劫。看着看着,这段时间熬煎在心底的那份焦虑好像随着一个“顺”字不见了。
春联贴好了,我又从车上拿出一块红色纸板,那是我分解了喜糖糖盒,女儿亲手写就的“居家隔离”牌。我把我的意思告诉母亲,征得她的同意后,将牌子挂在门环上,就是提醒过年期间来串门的亲戚朋友,家里老人不便见客
一切都搞定,回头对母亲说:“妈,你先回家,我想见见我爸,两个多月没见他了。”
看着母亲消失在大门过道的另一端,我才走进过道,探头往院子里看,母亲已站在门廊下。隔着十几米的院子,我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露出半个脑袋,他正晒太阳呢。
终于见到父亲,虽是远远的望着,我的心里仍像翻起了千层浪潮,想喊,喉间却像塞了一团棉花,喊不出。
母亲似在提醒父亲,父亲起身看向我,他异常激动,隔着门窗玻璃朝我挥手,大声道:“哎——宁儿,你不进来吗?”
我眼眶潮湿,膝盖也有点软,但还是梗了梗脖子,大声说道:“爸——你还好吧?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想你了!就这样看看你,我就不进去了,你要听我妈的话,别惹她生气,好好的,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走,眼泪却在转身的刹那滑了下来。
正月初十,我再次等候在家门前。
母亲出来了,两只眼睛里放着亮光,喜滋滋的,竟然没戴口罩,把我吓得连连后退,她倒毫不在乎地说:“应该没事了,要不你们都来吧?这么长时间,你们都没进过屋。”
我有点生气地说:“妈,不能大意,等出了正月,我们都来。”母亲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嘟着嘴说:“昨天红光来了,一个劲地敲门,我就开了——他说,都阳过去了,没事了。”边说边像孩子一样拿眼睛瞟我。
我忍着没发作,听她说完,加重语气,道:“你就不该给他开门,他好了,不代表他身上没有病毒,现在大部分人是阳过去了,但还有极少数阳着的,一旦中招,你和我爸哪一个能受得了?我们前期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嘛。”母亲眼睛里的神采瞬间消失,像认错的孩子,把头低下去,看她如此,我既无奈又心疼,说,“妈,你先把东西拿进去,我想再看看我爸。”
依照上次的程序,我又进了院子,站在街门过道口,看着二老,大声说:“爸爸,妈妈,过年好!今年特殊,不能跟你们一起吃团圆饭,等熬过这段时间,咱再聚。”
说着,眼泪下来了,顿了顿了,铆足了力气说,“爸爸,妈妈,我给你们磕个头吧。”双膝跪倒,以手撑地,深深地,将头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