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与转(zhuàn)学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离不开教育,而教育的园地便是学校,所以学校在学子心中有另外两个字的替代,叫做“母校”。母校,一个“母”字代表着亲近、亲情、温暖、温柔,当然,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和童年的记忆。
“转学”是两个常见的字,但是对一个学子来说,又意味着某种冷酷,为什么?你要离开母校,像游子离开母亲,奔向另一片海域、另一个旅程、另一批人群。因此,转学对于孩子来讲,大多是一种无奈,是因为父母和其他长辈的因素造成了这种与母校的亲情切割。
我一生中转学多多,转(zhuàn)学更多。一个字两个音,但是也意趣多多。
记得第一次转学是在小学二年级。我首先上的小学是故乡的民主街小学,我们县城有四座小学,分为民主、和平、解放和胜利,这四个名字意味着当时共产党执政初期一种特殊的文字解析和情感寄托。民主小学是我们县城最好的一座小学,它的前身是一座天主教堂,里边有当地最奢华的建筑,有高高的滑梯,而且是两座,有秋千,还有由教堂改造而成的校长和老师的办公室,所以它有特别华丽的彩色玻璃,那玻璃的迷离色彩让一个小学生往往目眩神迷,感觉到无比灿烂和崇高。
二年级的时候,由于搬家,我转到了解放小学。其实相距并不远,然而解放小学的条件显然比民主小学差了不少,它没有滑梯,但是有一个篮球场,还有乒乓球台。更重要的一点,它吸引我的是还有很多很多让一个小学生入迷的图书,比如说《吹牛大王历险记》《森林报》以及各种读本。这些图书很快填补了我离开第一个母校民主小学的惆怅和失落,而解放小学成为我小学生生活中的第二座母校。
小学生活很短暂,我很快成为中学生,成为中学生的时候,我有幸考上了故乡的开鲁一中。这座学校有两个著名的校友,一个是曾任中央党校副校长的苏星先生,一个是我国著名作家玛拉沁夫先生。我和他们是隔代的校友,开鲁一中也可以说是我们三人共同的母校。
可惜我和开鲁一中的母校生涯仅仅延续了不到三个月,我记得是9月1日成为开鲁一中的初中一年级新生,三个月之后,全家搬迁到遥远的贵州。当时一位高中的男生很幸灾乐祸地跟我说:“贵州,知道吗?非常远,有一个民谣你要记住,这是你将要去的地方。”我问他是什么民谣,高中生不紧不慢地说出三句话:“地无三里平,天无三日晴,人无三分银。”“三分银”一出现,我立马反驳:“这肯定是老黄历,因为我们这个时代用的是人民币,何谈‘人无三分银’?”但是毫无疑问,高中生的话在我心上留下了阴影,不知道等待我的母校是什么样的。
到贵州,我经历了三所中学,同时意味着我有三所母校。
第一所是毕节一中。毕节一中毕竟是个地级市首府所在的中学,有非常好的操场、足球场和漂亮的乒乓球桌,也有藏书丰富的图书馆,所以我对毕节一中充满了感情和来自北方孩子的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可惜我和这里的同学还没有完全相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患了大脑炎,头疼欲裂,无法继续我的学业。于是,妈妈选择让我休学。在休学不足半年的时间,我又到了毕节另外一个县城黔西。在黔西的短暂时光里,我的大脑炎神奇地好了,而且妈妈给我找了一张借书证,我可以在成年人借书的图书馆自由地阅读、借阅自己喜欢的各种长篇小说。请注意,一律是长篇小说,没有散文,没有诗歌,没有报告文学。一个十三四岁孩子的阅读兴趣全在于小说,用巴尔扎克的话说是“庄严的谎话”,这个年龄的孩子喜欢接近和欣赏小说这种“庄严的谎话”,因为它带给他未来的世界无比宽广、辽阔、神秘,甚至有几分幽远。
开学了,我又上了一所新的母校黔西一中。走过小桥,蹚过小河,黔西一中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同学有苗族、布依族等不同民族,而且校舍正在进行基建,一座清代的古墓被挖掘出来。每次路过那墓地,我都有几分恐惧,因为那个时候文物保护还没有那么彻底,挖掘出来的清代人物的衣冠、遗骸就晾晒在操场旁边,这是黔西一中母校留给我最深刻的记忆。
可惜不到两个月,我又要转学了,这次转到了黔南的都匀一中。从黔西到黔南,同学的口音已经不一样了,黔西的口音接近四川,而都匀一中同学的口音接近广西南宁,但是口音不同丝毫不影响我迅速地融入母校的同学中和母校的学习氛围里。在都匀一中,我们快乐地在剑江里游泳,在古楼顶的山上寻找柚子和解放军战士们留下的战壕遗迹,我们甚至经历了暴风骤雨般的1966年夏天。这个母校我足足生活了一年,后来我知道它也是任正非的母校。都匀一中留给我的除了快乐、足球场、打排球,还有助民劳动,到杨柳街的小山村和农民的生活,以及大串联的难忘岁月。
一年的都匀一中,初中一年级丰富而单纯的生活闪电般地过去了,我又随着父母到了北京十五中——陶然亭畔一所有名的学校,十五中从此成为我最后一所母校。在十五中的生活里,我们也有到坨里、长辛店的助民劳动,我们也有到天安门广场参加集会。我的母校最后把我和一帮同学送上了到云南军旅的军列,我的转学和转(zhuàn)学的生涯就这样结束了,我开始了一个新的人生旅途。
在我看来,转学对于一个孩子来讲是非常重要的人生阶段,甚至是坎坷。转学意味着你脱离熟悉的校园环境、熟悉的同学和校友,甚至欣赏你的老师。转学意味着你到一个陌生的领域,像一条鱼游到一个陌生的海域、水域,一只鸟飞到一座陌生的深林,你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老师、什么样的同学,但这是青春成长中一种不可或缺的资源,或者是能源。
我的转学和转(zhuàn)学比起一般人来讲格外特殊,然而正是这种特殊使我拥有一种对人生、对朋友、对友谊很真诚的理解,而且知道怎么能迅速地融入一个陌生的团体,成为受欢迎的一员。所以我说,转学是很多孩子都没法排斥的生命历程,用一种开阔的心胸迎接转学,哪怕这种转学是像我一样连续地在祖国大地南北之间转(zhuàn)学,我仍然感谢命运、时代,感谢转学带给我的人生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