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犹如此
山中的水是洁净的,阳光洒下,光线在树林里浮……
到底是南国,前几天稀薄的凉意忽然消失不见,天气又热了,感觉像初夏天气。或许因湿润,或许因微凉,尖峰岭山中的芒草花穗才抽出一半。
山中的水是洁净的,阳光洒下,光线在树林里浮沉,那光也洁净,是绿光,打在眼眸,忽明忽暗。
山中多树,和人一样,一棵树也有一棵树的性情。
桫椤。
桫椤,隶属蕨类,冰川前期植物,又称树蕨。友人指着坡下的一棵桫椤说,当年恐龙吃过它的叶子。
桫椤像一柄伞,生来空心,古人用它制作笔筒。或许因为虚其心而延其寿。《庄子·杂篇》有孔子问道渔父的故事,他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
老夫子尚且如此,我辈敢不虚心?
通天树。
其树本名盘壳栎,只因躯干高大,冲天而起,故得名通天树。树高如十几层楼,胸径近丈,树龄已达千年,仍枝繁叶茂。所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无非如此,如此生机勃勃。树心空洞,贯通树顶,人钻进孔中,仰头可见拳头大小一片蓝天。晴天里,阳光斑斓,忽明忽暗,像是直达天庭的神秘通道。
盘壳栎寿命长而生长慢。人生不必求快,久长可守。急于求成,成也不成。自然天成之成才是大成。
绞杀树。
有榕树依附在别的大树上,生出网状根须将其紧紧包围。根须向下,伸入地底,一天天变得粗大,从此一日日一年年抱紧不去,多则百来年,少则几十年,将依附的大树逐渐绞杀至死。
一棵树仿佛人身,人身两肩担一口,名利太多,缰锁太多,害了本性。
灌木。
那些矮小的灌木与榕树相比,微不足道,但它们终年长青。台风过来,倒下的总是大树,灌木丛安好无事。即使被大树砸倒,不出几年,那些受伤的小树又能复活。
灌木安分守己,不惹是非。
尖峰岭中树木繁多,不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材之木,也能成材;无用之人,亦可致用。
庄子的朋友惠子有棵樗树,树干木瘤盘结,不合于绳墨;枝干弯曲波折,不合于规矩。生在道路边,木匠也视而不见。树虽大却是不材之木。庄子却以为这样的树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树在广漠无边的旷野,在树下可以悠闲徘徊,更能逍遥自在安寝躺卧,远离了刀劈,远离了斧削。无所可用,却也无所可伤。那是一棵吉祥的树。
走过尖峰岭,惠子的大樗树遍生山岗。走着走着,恍惚中我也变成了一棵树,是一棵黄杨,满身阳光雨露的味道,满身泥土山林的味道,满身日月星辰的味道……
一只鹧鸪在众人头顶上空叫,先是一只鸟叫,后来是两只鸟叫,最后是三四只鸟一起叫,或悠长或急促,此起彼伏。山气越发清幽了,人声轻下来,脚步也慢下来,青苔无言,一只虫子跳起,隐入草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