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亩三分田
农田是农民的命根子,特别是在我们偏远的小山村里。每家每户,像我们寨上,平均每个人口不过有五六分田。水稻还没有改良之前,亩产量不过五六百斤。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还在集体生产队里靠挣工分分粮的那些年,人丁多的人家往往只有半年粮。青黄不接的月份,只能东家借一筒,西家借一碗过日子,还有就是靠国家救济。有些人家国家救济惯了,年年等救济。
我们家不同,父亲的能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种田种地是村里寨里的一把好手之一。单看栽秧就明白一二。我们地方栽秧要退行栽成四方蔸,珍珠矮稲株间距约八寸,栽密了,通风差,影响生长,容易遭病,而且抽穗不整齐,影响产量;栽稀了,单穗产量高了,但整丘田的产量同样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不同的稻谷品种,他们会根据水稻的高矮,分蘖的状况,以及田亩在山地的位置通风状况来决定株距的宽窄;还有,秧苗栽到泥中的深度也要拿捏得准确,插深了,秧苗分蘖慢,而且长势不整齐,同样会影响产量;栽插浅了,不稳蔸,风轻轻一吹,秧苗就会被风带起浮在水面,得去补插。他们插秧考虑得最多的是如何在有限的稻田里恰到好处地让秧苗少受病虫害,多长出几粒粮食。横看竖看侧着看,经父亲他们栽插的几亩大的水田,水清秧正的时候,你会看到退行脚印两条线,绝无多余的脚印,条条直线连接到田边田坎,就像巧姑手上鞋垫的针脚,行间距株株一样。清晨的阳光照在水田里,青青的秧苗倒映在清浅的田水里,给人以无限的向往。那时我常常为父亲的绝活陶醉——望着稻田在想,怎么就这么神奇呢!我大概从十五六岁就开始下田插秧,当然只能是边角的小田,栽了二三十年,从来都弄不明白父亲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那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秧栽得好,自然工分就拿得到一等。
父亲手上不仅有插秧的绝活,而且木工活也是顶呱呱的。父亲不抽烟,不喝酒,而且饭量还不大,人又实在,所以农闲的时候,不用自己出门找活,附近几十里的村寨有木工活就会找父亲他们去做,或者别人接了木工活,也会来邀父亲一起去。手艺在手,下雨天别人在家休息,他们手艺人在外干活,然后把工钱交到生产队抢工分,到年末就能分粮分红;除去上交部分,有时也会有一点盈余,不用等着生产队分红,平时也能补贴家用,买点针线头什么的给姐姐们做鞋子鞋垫。
父亲还有竹工手艺,不论农闲农忙,只要在家有空,就破竹篾编背篼什么的,赶集日,挑上几件竹器去买,除去上交队里的钱,也还能赚到几分。父亲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空闲,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家的工分不少,分的粮食自然就多些,在加上我们一家人,祖母从小对我们姐弟的饭量把控得好,不足的部分用花样翻新的薯片洋芋片干菜什么的来解决,个个饭量不大,节省有度,我们一家基本上不用政府接济,就能度过青黄不接的月份。
1978年,农村迎来了新的变革,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生产分成几个联产小组,那时我在上高中,我也分到了一份。到1980年,又从小组里将田地分到各家各户。那一年我考入了学校,接着第二年分给我的那几分薄田被生产队退了回去,分给了别人。再后来,我的几个妹妹出嫁了,我们兄弟都结了婚,有了孩子,我的妻子和孩子都是农业户口,我们从父母那里分到了几丘稻田,政府给办理了土地证。
随着这些年农村政策的全面改革开放,许多人都进城务工,迁到了城里居住。随着杂交水稻的推广,粮食产量翻倍增长,农村人吃饭人已不是问题,山坡地退耕还林,相当的稻田也无人耕种荒芜了。
我们一家也进了城。为了尽量不荒废稻田,开始那几年,每到季节,妻子都要回老家把我们那一亩三分田打理一番,在交由兄长耕种。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又易手外人。妻子去世后,我和儿子都赖得去管理了。
想想自己不久就要退休,幻想着退休后回老家种那一亩三分田,过点田园生活,那是的空气绝对是新鲜的,寨子青山绵延缠绕,家门口溪水长流,是天然氧吧,是颐养天年的好出去,于是动了收回那一亩三分田的念头;兄长也有意重新跟我打理。
兄长去退田,别人很不乐意。兄长来电话告诉我,别人不想退。
我想了想,拨通了电话。
电话里说感谢他这几年为我打理这一亩三分田,使得没有荒废。
他爽快的答应退田,并说:“好哇,退休了回家来,我们有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