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人的“吃”
天津百姓非常在意节令,并把这种在意用饮食来表现。比如立冬之日,有的地方的人们可能迎着太阳,文绉绉地吟诵“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天津人不,到了立冬之日,全家人围着饭桌包饺子,要用结结实实的“吃”,代替没有实用价值的“酸文”。现在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哪有时间和面、剁馅、擀皮儿,那就到饭店去吃。
说到节令,还想起一件事。无论啥时候想起来,我都会禁不住笑。旁边无人时,我笑;有人在,我也会笑。前不久我牙齿出了问题,需要拔牙、补牙、镶牙。尤其是两颗门牙之间出现一条缝隙,本不想管它们,可是缝隙越来越大,吃饭时不敢讲话,否则会有碎屑飞出去,文静了大半辈子,怎么可以因为小小的牙缝而晚年丢丑,虽说看牙麻烦,但也要去看。遇上一位唇红齿白的中年女医生,做活儿干脆利索。很快补好,我对着镜子看,没有任何痕迹,真是满心欢喜。女医生嘱咐我,不要嗑瓜子,更不要嗑螃蟹爪儿。见我疑惑,女医生说,你这门牙之间缝隙有些大,补的面积也大。女医生讲起题外话,每年过完中秋节,她这里忙得很,补牙的人比平时多几倍,还都是补的门牙,都是嗑螃蟹爪儿嗑的,把门牙给嗑嘣了。没办法,天津人就是按照节令吃,小孩子吃蟹都知道“七尖八团”——“七尖”是指农历七月里的尖脐雄蟹;“八团”是指中秋节前后的“团脐雌蟹”。
天津百姓讲究吃,也会吃,为了吃好,绝对不怕麻烦。为了讲好“吃的故事”,我来到天津唯一的一家国营食品调料企业“深入生活”,准备写一部关于“油盐酱醋”的文学作品。那天在腐乳车间采访时,偶然发现这里的工人怎么都是膀大腰圆的男性,恍惚间像是来到了举重队、摔跤队。为什么会这样?卖个关子先不讲,先说说天津人叫“酱豆腐”的简短来历。天津人嘴刁,吃酱豆腐必须要吃红色的酱豆腐,还必须得是“本地的”。除夕之夜,天津人必须要吃两顿饺子,第一顿饺子是猪肉馅的,新年钟声敲响后还要吃素馅饺子,素馅中必须得有鲜红颜色的酱豆腐。腐乳为豆腐的衍生物,起源于北魏末年,文献有“干豆腐加盐成熟后为腐乳”的记载。从菌种上分为毛霉菌、根霉菌和克东菌三种类型,天津人习惯吃的酱豆腐以毛霉菌为主。
现在企业的腐乳生产程序,分为大豆浸泡、磨浆、压榨、扬凉灭菌发酵、坛装加槽装置和后期发酵入库存放等步骤。在这一系列的生产程序中,为了保持天津酱豆腐的百年老味,始终是人工与机械共同来完成。比如在机械压型成块后,需要摆放在木制方框里。
老工人告诉我,车间数百个木头框子都是几十年的老物件,松木做成的,年头越久越好。另外木框底部必须使用竹片衬底,这样经过高温热蒸后,松木、竹子和热气共同“喂养”出来天津人爱吃的酱豆腐。每个摆好半成品的木框子得有五六十斤,胳膊没劲儿怎么搬得动?原来男性职工多是这么个原因。
在腐乳车间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现象,男性职工虽说膀大腰圆,可他们伸出的双手却是白皙柔软。豆腐的点卤过程,许多时候需要手来“识别”,把豆腐摆放在木框子里,也需要手工来完成。再加上车间高温,夏季有七八十度,即使冬季也有四十多度,又是高温又是整天接触嫩豆腐,一双手怎么能不白皙柔软呢?不光是手部白皙,工人的脸也是粉嘟嘟的。有个年轻工人跟我开玩笑说,这样的一双手能不讨人喜欢吗?说着还把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故意做出“兰花指”状,大家笑个不停。
我跟腐乳车间主任说,腐乳车间工人的一双手太有特点了,怎么也得找个形容词给形容形容呀?
车间主任听了我的话,非常认真地说,这事好、这事好,我得要好好地琢磨琢磨。
我准备写天津食品调料故事,心里总有担心,天天研究吃,会不会在外地人眼里没出息呀?担心天津人因为会吃而变得形象不佳?让外地人诟病天津人没文化?
前段时间我接待几位外地朋友,聊天中说起天津人的吃,我把写作的担心讲给朋友们。没想到一位额头明亮的女孩子,睁着大眼睛说,大叔呀,您怎么能这样想,我将来就要找一位会做饭的男朋友,会吃那叫会生活,您不知道吗,现在“吃货”二字可不是贬义词,是对一个人的褒奖,是对一个人的夸赞。外地朋友的话,让我踏实下来。
那天我接到腐乳车间主任打来的电话。他还记着我那天讲的事——该如何赞美腐乳车间工人的手。车间主任兴奋地告诉我,他想好了一个词,“柔荑手”。紧接着给我讲“柔荑手”的由来。他说有个词叫“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来自先秦佚名的《硕人》,随后给我背起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柔荑,原本是指柔软而白的茅草嫩芽;手如柔荑,则表示女子的手纤细柔嫩。
“柔荑手”,好,真好!天津人、天津工人其实也有文绉绉的“酸文”,只不过日常生活中的他们,不好意思“自卖自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