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秋日小确幸 十年飞梦绕江湖
从前以为,山核桃只长在临安,香榧也只诸暨有。走南闯北多了,才知道,产香榧的地方不少,比如安徽、江西、江苏、湖南、福建等地,远的不说,我们台州老家就有。南宋嘉定年间《赤城志》记载,香榧“花实相继而生,天台、仙居有之”,且品质不亚于著名的太平香榧、玉山香榧、枫桥香榧,只是这几种香榧喊得早喊得响,名声在外,老家的香榧被掩盖了光芒,但终归是天生美味难自弃。
山核桃和香榧,我从小吃到大。每年一到白露,就可以打核桃、摘香榧。香榧也叫彼子、玉榧、榧实、赤果,俗称香榧子,苏轼有诗:“彼美玉山果,粲为金盘实。”东坡先生是个可爱的吃货,吃了任何一样好东西,都不忘写诗赞美发朋友圈。南宋何坦也曾赞颂香榧:“一点生春流齿颊,十年飞梦绕江湖。”吃下一颗香榧,颊齿留香,以致江湖十年,香榧的香味还在梦中萦绕。
榧树是自然界的遗老,跟银杏一样,见证了沧海桑田的变化。榧树寿命很长,长达百年甚至千年,它从中生代的侏罗纪走来,在人类想象力抵达不到的时空里,独自承受着各种考验,生存了一亿七千余年。香榧树是强悍的树种,长在山中,如呼啸山林的绿林好汉,它的强悍,从名字中就可以看出,一个“榧”字,带着强者的匪气和霸气,在弱肉强食的自然界,只有强悍的树,才能抵挡住亿万年的风霜雨雪。
榧树躯干似桐木,叶如杉叶,细叶婆娑,颜色墨绿深碧,细细的叶子向外撑开,如同向四面八方发射出的一根根针,从外表看,并不是低眉垂首的温柔样。近年来,老家山上的香榧越种越多,有些直接在山间的老木榧树上嫁接枝条,几个春夏过后,结出颗颗绿果。香榧三代同堂,一棵树上,挂着新果和老果,还有花芽在分化,故有“三代果”之称。它是最慢熟的果实,从开花到结果,历时三年,第一年花芽分化,第二年开花结果,第三年果实才成熟。香榧树是有尊严的树,经不得野蛮对待,不像栗树和核桃树,可以用竹竿胡乱敲打,香榧全是人工采摘,须踩着梯子攀爬上树,逐一采摘青果。摘下的青果两头尖尖,如青橄榄。
脱衣、晾晒、炒制,一连串繁杂的流程下来,树上的青果最终成为手中香喷喷的干果,香榧是我秋日里的小确幸。香榧难剥,凡人吃香榧,皆用嘴啃开硬硬的外壳,但常吃香榧的老鬼知道,香榧浑圆细长,大小与人眼相等,呈椭圆形,一头有尖角,尖角上有两个对称的小白点,谓之榧眼,是全身最薄弱处,只需用手一捏,外壳便会裂开,当地人称为西施眼。
苏浙一带的人,喜欢把美食和千娇百媚的西施联系一起,什么西施舌、西施乳、西施豆腐,那香榧细细一看,弯弯如媚眼,便理所当然称之为西施眼。脱了外壳的香榧,内披一身黑色斗篷,用榧壳或指甲轻轻刮去这层黑衣,便是黄白的果仁,松而脆,脆而香。
其实,香榧的黑色内衣大可不必剥除,它有杀虫的功效。《本草新编》道,香榧杀虫最好,但凡杀虫之物,多伤气血,只有榧子不然。《本草纲目》对它更是推崇:“常食,治三痔,去三虫蛊毒,鬼疟恶毒。”香榧还能清肺火,健脾补气、消除积食。
榧子可食,榧木可器。香榧木纹理细密,材质坚固,色泽金黄,是珍稀的木材,由榧木制成的棋盘,至少需干燥二十年才可用,时间抬高了它的身价。棋子落在榧木盘上,如玉珠落盘,清脆有声,是棋盘中的极品,日本人极为喜爱,价格贵,还一盘难求。
天台万年寺是千年古寺,是天台宗佛学院所在地,旁有万马渡和天姥岩,每一块石头都有故事。寺前古杉参天,不远处的山上有千亩香榧林,长在云朵之下,云雾之间,一眼望去,绿意无边,古意深深,微风过外,叶子如波浪般荡起波纹。万年寺的晨钟和暮鼓响彻山林,梵音清澈远播,山上的榧树不经意间,都听过圆融三谛、一念三千。一到秋天,我就会想到万年寺,倒不是想脱离红尘,只是记挂香榧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