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族之心
黎族区的山势,总让我陷入沉思。据说,那些陡坡、断崖、峡谷、冲沟,很多与中山地貌有关,都是流水侵蚀花岗岩的杰作。某天下午,我在车上还没遐想完,思绪就被司机……
黎母庙:拜谒祖先
黎族区的山势,总让我陷入沉思。据说,那些陡坡、断崖、峡谷、冲沟,很多与中山地貌有关,都是流水侵蚀花岗岩的杰作。某天下午,我在车上还没遐想完,思绪就被司机的吆喝声打断了,原来车已至黎母山脉的脚下。
大概已到黎族区的中央地带,接待的黎族人似乎有了底气,不经意提高了嗓门。不知是不是声音在雨林里,传不了多远,每片叶子对声音都会“雁过拔毛”,导致黎族人说话,一般都轻言轻语。比如,黎族歌手王进明放歌时,声音响亮,坐下来聊天,嗓音却像轻叹一样幽微。旁人谈论黎母的话音,传进我的耳朵,不禁遐想连篇。
宋代胡铨曾梦见黎母,十年后,果然被贬至海南,所谓“万山行尽逢黎母”。也正因得到黎母庇佑,才没让秦桧之恶得逞,没像赵鼎那样客死天涯,他竟被召回朝,委以重任。黎族人的可爱还在,他们在黎母山脉的山腰,寻到了想要的东西——黎母婆石。远望那块巨石,它足以迎合众人对黎母的诸多慈悲想象。望着今人给它披挂的红长巾,我意识到,它也成了游客心中的赐福神。
离它不远,真有一座才建30年的黎母庙。据说捐资建庙的游客,其一败涂地的命运果真得到了逆转。此黎母庙,非彼黎母庙。古时的黎母庙,并未进山。《大明一统志》记载:“黎母庙,在府城西,元建。本朝永乐年间重建。”我穿行黎族区期间,基本摸清了黎族人的信仰,他们倾心图腾崇拜、自然崇拜、祖先崇拜。祭拜黎母,属于祖先崇拜的一种。清《岭南胜概》卷六(琼州府)记载:“……是为黎母,及黎人之祖”。我记得五指山的黎祖大殿里,杞方言黎族供奉的祖先,已变为“袍隆扣”,意为大力神,同样是祖先崇拜之一种。黎族的原始信仰,本与汉族的宗教不沾边,但数百年的黎汉交流,让黎族接纳了汉族佛教的“庙”意,“黎母庙”由此诞生。
山路在黎母婆石下方分岔,一路笔直通向婆石,另一路蜿蜒攀向黎母庙。在黎族人眼里,黎母就像太阳,护佑着他们的一切。据说,每年三月十五左右,来祭拜黎母的人会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我进黎母庙待了一会儿,忍不住把黎母彩塑,与以前见过的妈祖彩塑比较,发现颇为相似。一打听,捐资者来自海边,可能他脑中的黎母形象受到了妈祖形象的引导。
跨出庙门,踱步到山崖边,视野突然开阔。山谷另一边,山峦叠嶂,犹似元代吴镇《渔父图》中的远山。此时,有人让我辨认远方缥缈处的五座青峰,谓之五指山,说代表黎母的五个儿子。记得薛爱华的新著《珠崖》认为,白沙黎峒是最纯正的黎族,海南岛的大部分黎族,都派生自黎母山巅的黎母。黎族古老的定居点,就分布在黎母山脉的山坡上。
那天,或许是下起毛毛雨的缘故,山雾几乎要把青峰抹去,我并未确切看清五指山在哪里。倒也好!下山的路上,我已恢复前面中断的遐想。觉得传说或神话,怎么说都不为过,只有这样,那些黎族的峒首们,才能收获胶漆一般的凝聚力,让黎族人在雨林真正“抱团取暖”。
追索黎族神韵
我坐在琼中光二村的舞台前,观看台上的簸箕舞、砍柴舞等,虽然舞蹈经过改编,打上了当代烙印,但脱去舞蹈外衣的节奏,仍然传递着不易消失的古味。那天,舞台上的所有舞蹈,哪怕主题和编舞形式迥异,隐在舞姿背后的节奏却一模一样,显出足以应对改编的古老韧性。记得游槟榔谷时,我曾看过一场最完整的黎族舞蹈,整台舞蹈的节奏中仍饱含着令人熟悉的古老调性。
我在五指山毛纳村、昌江浪论村参与跳竹竿舞时,两脚“一一,二二”的动作搭配和四拍节奏,令我恍然大悟,原来黎族所有舞蹈的节奏秘密皆在这里!都说黎族已分成六个方言区,不同区已有不同服饰,甚至不同方言只能部分沟通,可是只要看他们跳舞,就知道,古老基因并没有把他们抛弃,六个方言区的舞蹈节奏都一模一样,清清楚楚地告诉来人,他们仍是一家人,祖先都来自黎母山脉的山坡。
我到白沙拥处村,参加“啦奥门”山兰文化节时,见识到了最有古味的舞蹈。尤其是那些表现驱牛耕地、撒网捕鱼的舞蹈,其动作和节奏的搭配、调性与东亚一些地方的舞蹈很相近。比如,都是“一一,二二”的动作搭配和四拍节奏。据说,东亚一些部族的根就在广西,所谓与广西人“同宗共祖”。西汉以前,广西属于骆越地带,东汉以后,骆越改称为俚,黎人则由俚人演变而来。薛爱华的《珠崖》一书也说,海南黎族从前放蛊用的蛊毒,是由披发妇人夜间祭祀所得,与在广西看到的一模一样。这么说来,眼睛和耳朵没有骗我,我分明嗅出了不同部族的舞蹈共有古老的根,提示他们有过共同的早期生活。
那晚,我坐在拥处村的古树广场,一边吃着长桌宴,一边观看古味十足的舞蹈。我不清楚是何缘故,但《珠崖》一书,似乎也揭示了原因。该书认为,白沙黎峒最为正宗。白沙位于黎母山脉中段西北麓,也是民国陈汉光“抚黎计划”拟建五县中,率先建立的三县之一。由此可见白沙之重要,也可解释我从琼中、五指山、保亭、陵水、乐东、东方、昌江一路走来,为何到白沙,才见到这最有古味的舞蹈。
游历途中,我一直想收集黎族民歌。有一次,我悠闲地吃着长桌宴,听人唱着民歌。听罢,我打听歌词内容,歌者要么不会翻译,要么译出的分明是当代创作,而不是古老的民歌。游历到山中某市,我得到一本民歌集,读罢,万分失望。书里收集的民歌,都是六七十年内的创作,追索不到古味。回到海口,有天吃饭,没想到身边坐着一位黎族女士,听罢我的抱怨,她热心地说,白沙正在编你要的书,是正宗的黎族民歌。行文至此,我刚收到女士短信,说书一印出,即刻寄我。这让我对白沙更充满想象……
白沙,白沙!看来那里真有一条通道,能让人见识古时的黎族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