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粿之味
饥荒年月,偏僻山区有一宝,据说救了不少人的命,那就是山蕨根粉,因为从山蕨根提取出来的淀粉可以充饥。
山蕨象莽草一样,漫山遍野生长着,几乎随处可见。如今的人们只知在春日里采它的嫩茎炒了当菜吃,却不知它的根可榨淀粉。山蕨的根黑黝黝的,一节节地在地下生长漫延,如筷子粗细,如蚯蚓大小。折其根可见黑皮里有一层薄薄的白色状物,那即是淀粉。山蕨根提取的淀粉十分象地瓜粉,只是黑了些。
那年月,田里的庄稼没有收成或成极少,特别是夏秋之交“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的粮草已断,无奈的山民们忍着饥饿,扛起锄头到山上找一片蕨草相对集中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挖开坚硬的泥土,一根根地将山蕨根扒拉出来,集成一捆。取回后洗净、捣碎、过滤而得些许褐白的淀粉,这一工序过程需一两天时间。将所得淀粉迫不及待地放入锅内煮成糊状,名曰“山粿”,为的是与白白的米粿相区别。山粿吃起来粘糊糊的,泥土味极浓,不是饿得慌,一般难以下咽,况且此物肠胃不好的人还不能吃,一吃胃就疼。但其总有些淀粉的成份,终比野菜、树皮强得多。囫囵下肚,可以维持生命。《本草纲目》载:“蕨根祛热解毒,利尿道,令入睡,补五脏不足。”请注意,此说法是把山蕨根入药,而不是拿来当饭吃的哟!如果把做药的草根当饭吃,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应该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吃它吧。
然而在那个时候,山里许多人确实因有山粿而得以保命。粮食严重匮乏,人无食吃,到处萧瑟,饿殍遍野,名曰“饥荒”。当今的人们以为那是很遥远的事了,且时下人们已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饥荒的事确实与我们毫不相干了。其实饥荒的事在上个世纪的60年代初就曾发生过。上个世纪60年代,离现在并不很遥远呢!60来岁的人应该都存着记忆。那场饥荒,教科书上说是“三年自然灾害”,但有人举大量事实说那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也有人认为主要是人祸。据说那时村村都有人饿死,听父母亲说,我的亲戚里有好几个人就是在那场饥荒时饿得死去。没有食物,饥饿难耐,于是人们只好去挖野菜,剥树皮。野菜、树皮没了,有的人吃观音土。那野菜并不是鱼肉吃腻了,弄一点来改一改口味,而是靠它来维持生命的呢!而观音土一下肚,因无法消化和排泻,肚皮一胀,便一命乌呼了。明知吃观音土会死人,然而还是要吃,可见饥饿比死亡来得更可怕,更使人难以忍受。由此看来,如今的人们是否在胞食酒肉之余存一些危机感呢?或许这只是杞人忧天,但愿如此!
山民因为有山粿可以苟且活命,因此那时山里吸引了本来条件优越但却一样吃不饱的“平洋”人(居住在相对于偏僻山区来说地势较为平坦村落的人,那时他们对于山里人来说很有优越感)、海边人甚至是城里人来到那里“找饭吃”。且当时来的大多是携儿带女的年青妇女,本是因为居于穷乡僻壤而讨不到老婆的山里人便捡得了便宜,许多人终于有了“老婆”。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善良的山里人收留了她们,把饭分给她们吃,却是救人命的事,无功也有德。那些来找饭吃的女人虽大都有原配丈夫,只因饿得不行,且为保得幼小儿女的生命,不得不委身于暂时还饿不死的有“山粿”吃的山里人。这种事当年在偏远的山村屡见不鲜,虽然后来经济状况好转了,许多人又慢慢回到本来的去处,但造成的创伤却是无法修复,也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小时候很不理解这种现象。可见人格的尊严,在饥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提起以上旧事,只因了日前家里一袋农村亲戚送的地瓜粉有点发霉,家人在收拾东西时把它扔到了垃圾桶,说是那长满了“黄粬霉素”,吃了会致癌。而我看着实在舍不得,又捡了回来,认为即使有点发霉也还可以吃。原因是那地瓜粉与当年救命的山蕨粉十分的相似。当年可以用于救人命,而现今人们则将其弃之如垃圾,这是否有可比性呢?因为如今大家早已是衣食无虞,而我辈却还在为此而心惜不已,还在回想着“山粿”之艰难况味,美德呼?局限性呼?傻呼?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总之,想着那时候饥饿的山民上山挖掘山蕨的艰辛,心绪总是快活不起来。但愿社会的进步,饥荒悲剧不再在世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