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黄昏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喜欢这首歌，不仅仅因为听到它，便情不自禁地想起年少的时光，想起家乡的炊烟，而且，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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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喜欢这首歌，不仅仅因为听到它，便情不自禁地想起年少的时光，想起家乡的炊烟，而且，黄昏确实充满诗情画意。
春天，百花盛开。当黄昏来临，太阳变得彤红的时候，所有的花朵都被那柔和的红色涂抹，色彩更加浓郁，仿佛整个大地都打开了美颜，强化了光晕，呈现出夺人魂魄的美。如果是早春时节，当太阳落下去的时候，还常常会有淡淡的雾气缓缓升起，给大地披上薄薄的面纱，透出几分神秘，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山琼阁。
夏日的黄昏，虽然太阳已经没有了白天的威势，但即使在它落山的最后一刻，仍然放射着极具穿透力的光芒，一束束耀眼的红光从建筑物的间隙、从树木的间隙照射过来，所有物体都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形成一幅现代派的画作。当然，夏日黄昏最为壮观的还是火烧云。半个天空都被染红了，不，都被点燃了。各种形状的云彩，像燃烧的火焰，像腾飞的火龙，像喷发的火山，像满天的织锦。
深秋时节，地里的庄稼变黄了，树上的叶子变黄了，再加上落日开始泛出黄色，天地间红黄相融，一片温馨。昼夜赶路的雁群给天空增添了几分悲凉，但在这一刻，悲凉被温馨融化了。因为秋高气爽，当太阳落山的瞬间，纤尘皆无的天空成了一个不再明亮但却通透的天幕，因为光线暗下来，那些渐渐分辨不清颜色的庄稼、树木，在天幕的映衬下只剩下清晰的轮廓，仿佛一个个剪影。
冬日的黄昏，太阳似乎变成了一个羞涩的少女，在自己的周围懒懒地皴染出一圈橙色的光环，旁边的云彩则赋予一些浅粉或淡黄的色调，虽然浅浅淡淡，但那毕竟也是一天当中最炫目的暖色。如果地上有雪，如果雪把这个时候的落日映照出来，那样一种凄美，是语言描述不出来的。
2
清晨不美吗？当然美，在一定意义上应该比黄昏更美。但是，为什么记忆中更多的是黄昏的美呢？大概是因为人们清晨都要去讨生活，生活没有留给他们欣赏清晨景色的心情和闲暇。不仅大人如此，孩子也是如此。
小时候，初级小学是在自己村子里。早晨虽然不用急着去上学，但要早早起来去下地，春天去剜野菜，夏天去割草，秋天去拾穗，冬天去搂柴禾。清晨的朝霞很美丽，清晨的空气很新鲜，清晨的地里有许多好看的花，蒲公英、野菊花、牵牛郎……清晨的草丛里有许多有趣的小动物，蝈蝈、蚂蚱、螳螂……但是，一想到还要回家吃饭，吃了饭还要去上学，必须直奔主题，不敢分心。高级小学设在其他村子里。虽然早晨不再下地劳动，却比下地劳动还要更早起床，因为要走好几里路呢。而放学的时候就轻松多了，不必像上学时那样匆匆赶路。在洒满夕阳余晖的原野上，可以边走边玩。
当年放学回家的路上，也常常一个人坐在路边，望着天空发呆。说老实话，虽然那时候也觉得黄昏很美，但发呆绝不是在欣赏夕阳，而是在想如果好好读书，有一天我能不能走出家乡的黄土地，到一个可以吃饱饭的地方去呢？在想如果认认真真练习写作，长大了我能不能成为一个作家，写出像课本上那么漂亮的文章呢……
其实，现在也经常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只不过，年少时发呆是在憧憬未来，年老了发呆是在回味过去。而黄昏是最容易诱人发呆的时刻。
在集体劳动的年代，黄昏是一个界限。随着生产队长宣布收工，接下来的时间就属于自己了。那个时候，多数人下地劳动都背着一个草筐。劳动并不需要草筐，草筐是收工之后，干私活用的。或者割点草，或者拾点柴，母亲就是一年四季背着草筐下地。黄昏是白昼的结束，是黑夜的发端，也是母亲新一轮劳动的开始。
当然，有些人黄昏之后不急于回家，草筐只是他们的幌子，他们有别的事情要做。有一次我蹑手蹑脚地走近路边的灌木丛，想要捉住一只蝈蝈，却听到玉米地里面发出轻轻的“咔嚓”声。我好奇地循着声音悄悄走进玉米地，发现一个人正掰下一穗穗玉米，藏在草筐里的青草下面。我认出他来了，他女儿和我是同班同学。趁他还没有看到我，我屏住呼吸慢慢地从玉米地里退了出来。沿着田间小路走了好远，我才撒腿跑起来。母亲听了我的叙述，用手指指着我的额头，严厉地警告：你看错了，没有的事！若干年后同母亲聊起这件事，母亲说：那个时候都吃不饱饭，他们家孩子多日子更艰难，顺手掐三穗高粱掰两穗玉米，小小不言的事情，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黄昏是公开活动的结束，是隐秘活动的开始。大人们如此，孩子们也是如此。
村里有位翟老奶奶，是个孤寡老人。她有多少岁，我们不知道，她有没有儿女和亲戚，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她的院子里靠南墙有棵百年大枣树，三分之一的树冠长到了墙外，结的枣儿又脆又甜。其实，每年收了枣儿，老奶奶会把绝大部分分给乡亲们，我们都能吃上她家的红枣。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常常等不到老奶奶收枣的那一天，总想提前去品尝，品尝的办法自然就是偷。家乡管偷枣叫“遛枣”，长到墙头外面的枣，等不到红透，就会被我们“遛光”。而墙头里面的枣，不论用坷垃投，还是用木棍敲，都很难奏效。于是，有一天黄昏，踩着两个伙伴的肩头，我爬上了老奶奶的院墙。刚刚摘了几个枣，抓在手里，还没有来得及往兜里面放，一不小心，从墙头上摔了下去。墙头不高，摔得倒是不重，关键是没有摔到墙头外面，而是摔到了老奶奶的院子里，这下无论如何跑不掉了。老奶奶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到我跟前。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帮我拍打着身上的土，笑眯眯地望着我。我转身要跑，她却拽住了我，我以为是要教训我两句，没料到她弯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两颗枣，塞到我手里，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我低着头走出老奶奶的院子，暮色掩盖了我羞红的脸色。外面的两个小伙伴早已跑走了。我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看看黄昏里那剪影一般的百年枣树，想着站在树下的老奶奶。
3
农村黄昏的标配是炊烟和孩子们的喧闹。那时农村的孩子们，物质生活很贫乏，但绝无学习的压力。一般情况下没有家庭作业，更不知道课外辅导班为何物。放学了就是放学了，放学了就由着性子地去疯。文静一些的做做游戏，天性好动的满大街追赶打闹，相互说着没来由的话，做着莫名其妙的动作。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带我去县城看了一场电影，是《平原游击队》。里面一位巡逻的老大爷，为了糊弄鬼子，不停地敲着梆子喊“平安无事喽”。我记住了这句话，而且很感兴趣。于是，黄昏的街头，不管别人在做什么，在吵什么，我自己转来转去，旁若无人地喊着“平安无事喽”。那些相互打闹的孩子们，闹着闹着有人被碰撞了，摔倒了，娇气一些的便嚎啕大哭。孩子们发生了冲突，通常情况下谁先哭就等于谁受了欺负，谁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个别时候还会把家长哭出来。如果双方的家长都介入，事情就复杂了。但多数时候家长是不介入的。如果家长不介入，孩子哭着哭着也就不哭了，街上重新又充满了喊叫声。
随着夕阳西下，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升起了炊烟。北方农村房屋的格局大同小异，堂屋两侧是灶台，灶膛透过隔山墙连接着炕洞。烟火穿过炕洞进入外山墙的烟筒。家家户户烧的都是柴草，不逢年不过节是舍不得烧好柴禾的。而柴禾的质量越差，冒烟越多。上百家的炊烟徐徐升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景象。夏天，有时候升高的炊烟也和火烧云一样，被夕阳染成红色。
失去的才更加珍惜。当下，说到乡愁必说到炊烟，说到梦回故乡，必定是炊烟袅袅的故乡。有炊烟说明有人气，有炊烟说明有生机。所以，千百年来烟火气一直是生活气息的象征。然而，随着农村接通天然气，再也看不到炊烟了，未免使人感到几分失落，甚至暗自发问：这还是我的家乡我的故土吗？其实，社会在发展的过程中肯定会不断舍弃一些东西，从而腾出位置接受新的东西。今天如果只为欣赏炊烟，让乡亲们放弃天然气，重新烧柴禾，怕是没有人愿意接受了。
随着炊烟散发出来的，是饭菜的味道。虽然那时家家户户都是粗粮，但是当贴饼子或者蒸窝窝头的味道飘满村子的时候，至少知道这不是一个灾荒年，知道我们有饭吃。如果偶尔有个别富裕一些的人家煮了面条汤，而且放了葱花，那葱花的味道会让半截村子的人不停地抽鼻子。
炊烟渐渐落下，该回家吃饭了。孩子们忘情地嬉戏，十个有九个不会主动回家，一定要等家长来喊。所以家长们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是黄昏中最后一首交响曲。我们家一直都是奶奶上街喊我们吃饭。
比起炊烟来，我更加怀念奶奶喊我回家吃饭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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