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泪
文/伊力
“妈,洗完衣服后先把衣服挂在院内的凉条上,控控水之后再挂在阳台上!”
春燕走到阳台上后,发现地面砖散落着新鲜的水珠,对着刚洗完衣服的岳母说道。
“你口口声声地说,你爸爸去世了,为了便于照顾我,让俺来你家居住,来了反遭你数落,以后俺再也不来了!”说着,岳母趴在床上竟然孩子般哭了起来……
(一)
2月1日一早,送走回家奔丧的大舅哥一家后,岳母呆呆地盯着门口发痴。其实,岳母心态一向是阳光而又开朗的。她心地无私,吉庆有余,说话做事,得体有度,总是将别人的感受放在前面,把自己的笑容复印在别人的心坎上,从不因言语刻薄而让别人受到伤害。但是,自2023年1月7日(寅虎年农历十二月十六日)岳父因车祸而亡后,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岳母的心好似被烈火炙烤着、被柔韧的蛛网缠勒着,在一点一点地缩煞着她的心室,窒息着她的情绪。为了减轻家人的心理负担,偶尔露出一点欢快的笑脸,那是在照顾别人的感受,万般愁绪强相欢,心里的苦只有她知道。
——岳父走了
天塌了
岳母的心被掏空了
地裂了
岳母的世界下雪了……
(二)
1月7日早晨七点多,当我和妻春燕忙着洗漱时,她的手机骤然间响了起来,按下接听键后,岳母急切地告诉春燕说:“你爸爸出车祸了,你快过来接我,咱们去医院看你爸爸去!”春燕接到岳母的告急电话后,一时也蒙了,急忙问岳母道,“俺爸现在哪个家医院?你在单位先别动,我看红梅有没有时间,如有时间让她开车接上你后,一起去医院。”
挂掉电话后,春燕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你不要慌,先问清楚在哪个急诊室里抢救。”我安抚春燕说道。
“那肯定是济阳区医院了。”春燕焦急而又语无论地回答说。
“我作家班同学杜秀香正好在济阳区医院从事行政管理工作,我先给你落实准确后,你才能带着咱妈直奔目的地,你这样急慌慌地像无头苍蝇一样,去哪里找去?”
“老同学你好,麻烦给我查询一下,今天早晨有没有一个名叫张德金的伤病人,因车祸在急救室抢救?”
“李哥,因孩子要考试,我今天休班在家。你放心,我现在马上联系抢救室值班主任给你查询一下。”约莫五分钟后,同学杜秀香将电话打了过来,“李哥,值班主任说从昨晚到现在,咱们区医院急救室未接到一个因车祸入院抢救的。他们是不是记错了入院的院名?”
一会,春燕再次接到岳母的电话,得知岳父被120急救车接到了济阳区中医院抢救室。为了赶时间,春燕匆匆忙忙地穿上厚衣服,骑着电动车一阵风似的直奔红梅家而去……
从电话里听到岳母的口吻,估计岳父车祸肯定伤得不轻。于是,我就时不时地给春燕发微信:遇到不可抗拒的灾难,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心慌无知,发生人为的次灾害事情。
“你和可可赶紧收拾一下衣服,坐车来济阳中医院吧。”大约一个小时候,春燕给我打电话告诉道。我问她:“你们走到哪里了?”
“路上塞车,车速提不起来,快到医院了。”随后,春燕给我发了一个济阳区中医院的位置图。
我和儿子可可收拾好衣服,带好洗漱的牙具、毛巾等物品坐上公交车,按照位置图所提示的,倒车、坐车,向着地处东北方向的济阳区中医院奔去。
“咱爸可能不行了,未抢救过来!”妻春燕发给我这条微信后,大脑嗡地一声,如被坚硬的木棒重击了一下,人坐在车上,就像被抛到了半空中,身不知要飘向何方。
“你走到哪里了,别来医院了,直接回戴官屯吧!”春燕再次打电话给我,通过听筒感觉到她的话音夹杂着痛哭之后的余音。
春燕和岳母赶到医院后,见到了先于她俩赶到的岳父三弟、春燕的三叔;三叔家弟弟张凯等人。一见面,三叔和妻弟张凯已经泣不成声,将岳父已逝的残酷事实含蓄地告诉了岳母和春燕。得知噩耗,岳母在春燕地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入医院大楼地下一层的太平间,看了一眼躺在冰柜里面、岳父那冰凉的遗体。不敢相信眼前事实的岳母,痛哭的站立不稳、几欲倒地。失去父亲的春燕更是痛哭的无法呼吸。
(三)
自从我和春燕结婚、生子后,岳父母一直跟着我们居住。儿子长大上学后,无需再专门照看,年富力强的岳父,平时除了帮助春燕经营小饭桌外,还兼职打零工、从事厨师工作。精力充沛、身体强壮的岳母,前两年在老家戴官屯从事大棚蔬菜种植的农活,因工作环境恶劣,加上工资与体力付出不匹配,之后,岳母便随着本村的务工人员进入济南市区从事保洁工作。岳母与人为善,不惜力气,脏活累活抢着干,很快就得到单位领导、同事们的好评。在单位缺员、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岳母任人唯亲,积极向单位领导推荐自己的丈夫、我的岳父张德金。
岳父做人严以律己,诚实守信。他常说,做人要有品德、说话要有口德、做事要有心德。心术不正,耍心眼、玩花花肠子,在哪里都混不下去,反而影响自己一辈子的好名声。在他负责的卫生区域内,亭台楼阁,窗明几净,口吹无尘,手摸无灰,常常被单位领导当作样板,向大家展示他负责的卫生区域。
岳父终年六十有七,属相为羊。兄弟姊妹七人,他是长子。长子如父,家庭贫困,早早便承担起了长子的义务与担当,初中未毕业便辍学挣钱养家,凭着他的悟性与聪慧,搞过养殖、干过副业、自学厨师技艺,并在餐饮行业内,创出业绩,成为养家糊口、拉扯妹妹弟弟长大成人的“当家饭碗”。或许正应了民间那句叫作“十羊九不全”的俗话,在距离兔年春节前半个月,在等待儿子儿媳以及两个孙子的日子里,被突如其来的车祸撞击碾压,带着无尽地遗憾撒手人寰,仙升天国……
疫情三年,随处可见的蓝色挡板,成为邻里之间自卫自护的“虫茧”,虽近在咫尺,却似蓬山万里;远在千里之外的游子,眼望着归乡的路途,只好将三百六十五里路的思念,压缩在狭小的手机屏幕上,虽然脸贴着脸、面对着面,却似镜中的鲜花、水中的圆月,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三年的思乡愁。妻哥张峰高中毕业后,入伍参军、戍边卫国,军校毕业,分配至兰州军区酒泉卫星发射基地,成为一名参与祖国航天事业的追梦人。二十多年来,娶妻生子,他的根已经深深地扎根在茫茫戈壁滩的沙瓤里,他的枝叶成长在白雪皑皑的祁连山下,西北的风沙已将他锻打成一颗威武不屈的胡杨树。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久而久之,地处齐鲁大地、黄河之滨的那个家,就如一个金文形状的篆体字,刻在脑中只是一个象形的符号,怀里揣着的是献身国防、提升航天技术的中国心。
“哥,咱爸被车撞了,伤得很厉害,你快回来吧!”春燕强忍着泪水将岳父遭遇惨祸的事实,告诉了身在酒泉某部军营里的哥哥张峰。
“现在什么情况,还有没有意识?”张峰焦急地问道。
“正在急救室抢救,你快点回来吧!”
接到春燕的电话后,妻哥向部队领导作了简单的汇报、请假后,回到家中,告知妻嫂孙雪,父亲遭遇车祸马上回山东。妻嫂孙雪自言自语地说:“为了不干扰你的工作,平时老家有事,一般轻易不会告诉你的,这次打电话急切的让你回去,父亲肯定伤得不轻。”于是,她一边给丈夫收拾简单的衣物,一边流着眼泪对他说,“你先走一步,随后,我带着张绎珑和张绎珩往山东老家赶。”
(四)
妻哥张峰背起背包,急匆匆地向酒泉火车站赶去。因酒泉没有直飞济南的飞机,他需要坐火车赶到兰州后,再从兰州飞到济南。
一路上,他的脑中反复回放着父亲胆小谨慎、辛勤顾家的样子,想象着被车撞击后,出现的各种可能,要么头破血流、昏迷不醒;要么双腿骨折、无法行动?但是,他实在不敢往被撞身亡这方面想,祈祷父亲只是受到皮肉之伤,既是撞断胳膊撞断腿,他也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父亲重新站立起来。一路上,他不断的和春燕用手机联系着,到达兰州机场后,他才给岳母打了一个电话:“妈,我爸爸现在哪里?”
“你爸爸在太平间里了!”岳母接通妻哥张峰的电话,流着眼泪、无助而又无奈地将这一残酷的事实,直截了当的告诉了五年未见面的儿子张峰。听到这一消息,听筒里没有了任何声音。随后,岳母默默地扣掉了电话。可以想象,当妻哥张峰接到这一无法接受的事实后,情绪会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从乡音未改到军歌嘹亮;从新兵蛋子到士校将官、从山呼海啸的训练场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指挥所,已把他锻造了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的铁血硬汉。二十多年的军人履历,他那柔弱的心膜已包上了一层坚硬的外壳,儿女之情已被家国情怀代替。但是,再强硬的血性男人,遇到骨肉分离、天人相隔之时,也会被瞬间变故击垮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想想父母的养育之恩,未尽孝,人已逝,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好假装去厕所方便,躲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痛痛快快地默哭了一场。
妻哥张峰当晚八点五十分落地济南遥墙机场,我和春燕、妻弟张凯提前半小时到达机场出站口等待回家的妻哥张峰。站在出站口铁栏外,春燕将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头上,明显地感到春燕的心在微微跳动,我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将爱化作暖流,温暖她流血的心房。
可怜的燕儿,我的肩头已被你滚烫的泪水打湿,可恶的司机扼杀了你的父爱,以后我就将半个肩头当作你撒娇的靠山,当你受到委屈、惊吓、情绪暗淡、困难与挫折时,你尽管在我的肩头捶打,戾骂和踩踏,你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你高兴我和儿子都高兴。
当妻哥张峰随着外出的客流走到出站口时,我和春燕急忙迎上前去,两只手紧紧握在在一起,没有言语,没有寒暄,心与心贴在一起,彼此的眼光沉稳坚毅;手与手攥成一个拳头,互相鼓励,振作精神,来日方长,日子还要继续。
接上妻哥张峰,妻弟张凯驾车一路风驰电掣般到达了戴官屯三叔家。此时,一家人早已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让岳母最亲的人到来。当妻哥张峰出现在岳母的面前时,岳母抱着儿子呜呜地痛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喃喃絮语:“你爸爸走了,他不管咱们了!”
妻哥张峰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轻轻拍着岳母的后背、安慰道:“我爸虽然走了,但是,有我天就塌不了。”
三叔告诉妻哥张峰说:“你爸听说你们一家,今年准备回家过年,前天向单位请了一天假后,昨天在家买床、安床。因天气冷,担心回家过年的小孙子受冻,又安装了空调。今早急着赶点上班,让咱村同在济南干活的王姓婶子,用电动车带着他到辛集路口坐公交车去上班,没想到被一辆由北向南的面包车给撞了。据交警说,当时你爸的瞳孔已放大,失去了生命迹象。”三叔话头一转,很自责地说道,“昨晚,我和你爸、你二叔在这里喝酒,喝到十一点多,说好的让我开车送他到辛集六一路口,谁知道他被咱村同在济南务工、骑电动车到六一路口的王姓妇女捎着走了呢?如果我开车去送他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个事情了。唉……”
这时,情绪已经稳定的岳母告诉妻哥说,“昨晚和你爸已经说好了,等他赶到单位后,一起吃早饭。为此,早晨我们几个同事下了面条等着他。六点半基本就能到达单位,但是,过了七点了还不见你爸爸来到。打他的手机也不接电话,我以为昨晚喝酒喝多了,还没起床呢?他不接电话,我又把电话打给的你三叔,让你三叔看看你爸起床了没有。你三叔到咱家门口看了看后,见大门锁着就告诉我说,已经上班走了。来单位上班咋就是不见人呢?我又把电话打给你孙云花婶子,让她打听一下你爸咋回事,怎么电话不接、人也见不到呢?
你孙婶子给我回电话说,你爸在杨家堤口大石牌坊前面、104国道上出车祸了,人已经被120急救车接到医院抢救去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才急急慌慌给燕燕打的电话。”
(五)
夜深了,张峰搀扶着母亲,从三叔家出来后,向着自己的家中走去。夜光映照着岳母茕茕而行的身影,凄厉的寒风吹拂着岳母的乱发。那个与她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人,在十几个小时前,未来得及打个招呼就绝情地离她而去了。现在唯一的靠山就是眼前的儿女。
按照事故处理程序,1月8日,妻哥张峰、妻弟张凯,见到了检验尸首的法医,确定了验伤检验的日子。下午,妻弟张凯拉着我和妻哥张峰来到了济阳区中医院,见到了早已在此等候的玉征姑父、妻子小姑家的表弟海健。张凯弟弟给管理太平间的师傅打了电话后,那师傅带领我们来到医院地下一层太平间的门口,打开门后,他指着盛放岳父的冰柜,指着地面的一侧对我们说道:“你们家属抬出来后,放在这边就可以了。”拉开铁皮的冰柜,岳父躺在一副装有四个滑轮的担架上,身上盖着一块棉毯。我们四人小心翼翼地拉出担架后,又轻轻地、轻轻地将岳父放在地面上。老人家已经远离痛苦,在静静地安睡中,轻轻地抬、轻轻地放,以免让他受到惊吓而又打扰他的酣梦。
已有五年多时间未与父亲见面的妻哥,没想到竟在这冰冷的世界里,见到了朝思夜想的父亲。他忍着巨大的悲痛,慢慢地掀开盖在父亲脸上的棉毯,只见岳父安详地闭着双眼,嘴唇微张,右嘴角留着一行干涩发黑的血迹。也许,冥冥中知道他的亲人今天要来看他。所以,整个脸庞,未显露出一丝因巨大伤痛扭曲变形或狰狞恐怖的神态。
也可以想象,当时岳父在与车体遭遇的瞬间,现场是多么的惨烈,通过交警出具的勘察报告得知,岳父先是被车速在110/小时的面包车撞击后,腾空跌落在前窗玻璃上,又被甩出前方几十米远,面包车的前保险杠都被撞断而分裂。肉体与钢铁在剧烈碰撞的瞬间,疼还未到达神经,便失去了直觉。岳父高举着右手,左手呈九十度角微圈着,以诅咒的姿势,直抵无良司机是草菅人命的马路杀手。
(六)
1月9日凌晨四点多,妻弟张凯拉着妻哥张峰到济南火车站接上了随后而来的妻嫂孙雪、妻侄绎珑、绎珩兄弟两人。到家后,见到久别的儿媳、日夜思念的孙子,岳母那满面愁容的脸庞才显现出少有的喜色。
童心犹如一泓清澈的湖水,没有污染、没有天灾人祸、没有弑杀人命的钢铁侠,有的只是可爱的小白兔、穿花衣的小燕子、诡计多端的卡通大灰狼、破坏森林资源的光头强、敦实可爱见义勇为的熊大熊二。小侄绎珩被挂在墙头上的镰刀、锄头等农具所吸引,这个在部队大院出生、成长的娃娃,未接触庄稼的耕种,没见过庄稼成熟后收获的场景,更不知道这些锈迹斑斑的农具,是作何用途的,说不定还天真地认为,那是爷爷为他准备的高级玩具呢!
此时,他像一个刚出徒的小木匠,跟着师傅走进了东北遮天蔽日的原始大森林,望着铁塔般的大树,绕着几人才能合围的树身,激动地抠抠皲裂翘头的树皮、拍拍笔直通天树木的腰身。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新鲜的。他更像一只不谙世事、可爱调皮的小鹿,在大人忙碌的身影中来回地穿梭;在院内院外不停地跑动,童声冲淡了哀声,只是躺在冰冷世界的爷爷,再也听不到小孙子稚嫩而又甜蜜的说笑声了……
吃过早饭,三叔、四叔、五叔、表弟海健、妻哥张峰、妻弟张凯一行,如约来到济阳区中医院。此时,玉征姑父和法医按约来到医院门诊大楼前,与妻哥张峰、妻弟张凯简单地说了几句后,我们一起来到医院地下一层的太平间。太平间管理人员打开太平室的门,经过一夜的等待,躺在担架上的岳父,其冰冻的尸身已经自然缓解。管理员打了一个电话,随后又来了两个穿着朴素、似乎欠修边幅的中年人,他们三人耳语一番后,脱掉了岳父身上的衣服。
“开始吧!”法医对妻哥张峰说了一句话后,戴上口罩、手套、将录像仪夹在警服左边肩头上,手持相机及其他验伤工具,走进了太平室。一家人望着躺在担架上的岳父,情绪一时又激动起来,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面不住地流淌。尤其是岳父的手足弟弟三叔,更是情不能自已,不住地凝噎抽泣起来。妻哥张峰见状,急忙将三叔劝到了一楼走廊口,叔侄二人各自点燃一支香烟,化解内心的痛苦。
尸检完毕,法医和三叔、妻哥张峰、妻弟张凯简单交待一番后,驾车而去了。
一会,一位三十多岁、穿戴整齐、中等身材的年轻人来到了太平间。干这个行业,也有专门的人员和组织,这位胖乎乎的年轻人是他们的老板,他找到妻哥张峰后,就岳父穿戴什么样的葬衣进行了咨询。岳父生前干净,衣服不论是新旧都熨贴得板板正正,胡须每天刮得干干净净,看不出半点邋遢的样子。活着未穿过高档的服饰,现在无论花费多少钱,一定要让老人家穿上最好的葬衣,体体面面地步入新的世界。
明白妻哥的意思后,这个年轻人从车上抱来了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然后安排那三个人给岳父净身洗面。活有尊严、亡更不容许亵渎。要求他们在给岳父净面洗身时,要轻柔舒展、不要生拉硬拽。这样,岳父走的才能安然、免得遭受二次伤害的痛苦。
那三人用水将一条新毛巾浸透后,先是在岳父蜡黄、苍白的脸面上,轻轻地擦了一遍,然后,用剪刀象征性地剪了剪头发、胡须。之后,又将毛巾洗了一遍,由上到下擦拭起身子来。岳父的左右两肋被面包车撞击的凹进去了一大块,估计肋骨被折断后,锋利的骨茬穿透内脏而瞬间亡故。右大腿外翻,膝盖以下至脚面淤青发黑,右腋窝及整个后背泛着紫红色的血痂。那是腹腔积血无处溢流后,渗透在了表皮下面。此状惨不忍睹,既是石人看到也会落泪,让活人肝肠寸断。
妻哥在整理岳父随身携带的物品时,巴掌大的手机被撞得只剩下了主板,况且主板被撞翻折、弯成了直角。幸运的是主板线路未段,手机的铃声时有响起,只是再也唤不醒他的主人了。
三位殡葬服务人员将岳父全身上下擦拭完后,其中的一位,一手握住岳父的右手腕,一手按住岳父的肩部,轻柔地将岳父高举的手臂拉直,并拢在他的腰际处;然后,又绕到左边,慢慢地将弯曲的左臂拉直。随后,他们三人抬起岳父的身躯,将一条崭新的棉被平铺在担架上,反转岳父的躯体,先从后背开始,把一身洁白的内衣套在身上,再把印着铜钱图案、闪着金光的蓝色棉衣裤穿上。待这些完成后,再次将岳父的躯体反转,使其仰面朝上,将敞着的前襟对拢,系上纽扣、裤带。最后,把一顶黑色、缀着暗红花朵的呢绒小帽戴在岳父的头上。其中,还将一身备用的葬衣覆盖在岳父的遗体上。
精心打扮后的岳父,如同坐拥深宅大院、出租千亩家园的土财主,或者是掌管金钱亿贯的账房先生。他打拼了一辈子,现在累了,需要静养调息,需要储存能量,来生还要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
(七)
1月10日下午,法医通知妻哥说,尸检报告已经完成,家人可以将遗体火化,让其入土为安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我和妻哥坐着妻弟张凯的车,直奔济阳区中医院而去。到达医院后,我们三人来到医院结算处,将岳父遗体存放冷冻费用结算完毕,并办理好出院手续。之后,我们又来到医院太平间的门口处。此时,之前已联系好专门从事殡葬服务的灵车,已经在此等候,玉征姑父、海健表弟也已经先我们而来。
我们一行走进太平室,将岳父从冰柜里抬出来,倒换到灵车专用的“灵床”上,妻哥和妻弟张凯抬着“灵床”前面的两个角,我和海健表弟抬着后面两个角,通过电梯通道,走出楼梯口,缓缓地挪着步子向灵车走去。妻哥声声碎地安慰着“熟睡”中的岳父:“爸爸您别怕,带您回家……爸爸您别怕,带您回家……”
把岳父放到灵车里后,在楼角拐弯的避风处,妻哥将带来的纸钱烧了起来,我们几人围火而蹲,妻哥一边烧着纸钱,一边不住地念叨着:“爸爸别害怕,带您回家……爸爸别害怕,带您回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水染成红杜鹃。纷纷扬扬的纸钱灰片,如同群舞的蝴蝶四处飞散,它们是岳父的魂魄,正迫不及待地寻找回家的路径。
纸钱燃尽,我们跪在纸灰面前,虔诚而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随后,陪同灵车朝着家的方向回返……
灵车驶过太平镇西拐上104国道,沿途一路向南行驶,没多长时间,便来到岳父遭遇车祸身亡的丁字路口——1月7日那天早晨4:59分,岳父被本村王姓妇女电动车驮载着遭遇横祸。至此,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此处戛然而止。岳父的遗体从此出发,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终点。这真是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活着的人要好好珍惜,愿逝去的远离痛苦,往生所求倶皆得。
车到村边,妻哥已通知家人,到达岳父家大门前时,家人、邻居已等候多时,岳母、春燕、孙雪痛哭不止,令在场围观者无不抽泣流泪。
岳父遗体回家之前,村里就已经安排好丧事的承办程序,并且分工明确。灵车后盖打开后,人们有条不紊地将岳父的遗体、连同身下的“灵床”一起抬进了堂屋,头前脚后安放在三张长条凳上,头前的的小供桌上,摆上了苹果、菠萝、草莓三样贡品,香炉里点上了三炷香,门口前的瓷盆子里,不断地燃烧着成摞的纸钱,袅袅青烟在房前屋顶缥缈缭绕。按照风俗习惯,门框上面挂着一根一米多长的秫秸,也不知代表什么意思?
此时,妻哥张峰、妻弟张凯头戴孝帽、身穿孝服,手持哀棍,跪在门口处,孙子、外孙、外甥皆戴孝帽,随妻哥、妻弟之后,一字排开,同样跪在岳父的灵床一边。妻嫂孙雪、妻弟媳张琳、妻春燕及外甥媳妇等披麻戴孝列在岳父遗体的另一边。每当乡邻乡亲前来吊唁,堂屋内哭声一片,男女家属齐刷刷给前来吊唁的乡亲们磕头行礼,以示重谢。
(八)
岳父一生与人为善,和睦相邻,道德人品、在十里八乡中,口碑皆佳。其遭遇惨祸身亡,村人无不惋惜,继而诅咒痛恨天杀的司机。在岳父遗体移转至家中的一个多小时内,前来吊唁的乡邻朋友,络绎不绝,有上至七十多岁的老人,也有三十多岁的青年人。让笔者最为动容的是一位贺姓老人,跌跌撞撞地走进院子,痛哭流涕地喊道:我的好兄弟啊,你咋说走就走了呢?老人家一面哭着、一面弯腰耸立在岳父的灵床前,久久不肯离去。
血浓于水、骨肉相连。下午三点多,刚满七岁的小侄张绎珩,悄悄地告诉妈妈说,想看看爷爷。妻嫂将儿子这一诉求告知妻哥张峰后,于是召集家人都站在了岳父的遗体前。随后,妻哥和三叔分别捏住盖在岳父脸上的被角,轻轻地往下拉了拉。此时,岳父那失去血色的脸面,经过净面后,显得更加苍白和舒展了。妻嫂告诉儿子说:爷爷困了,睡着了,永远不会醒来了。他反问道:是不是把爷爷烧掉后,再埋在土里去?家人无法解释孩子的提问,只能用啜泣声来搪塞孩子的疑问。
“只有我们好好的生活,孩子健康、平安的成长,老人走的才能安心。”妻哥和三叔盖住岳父的脸面后,向在场的家人们劝慰说,“逝去的不会再生了,也不要过分的痛苦,要保重身体!”
疫情刚刚放开的那段时间,殡仪馆待火化亡故人比较多,治丧工作组负责人告知妻哥,为了不在殡仪馆排队等待、受冷受冻的耗费时间,定在第二天早晨八点钟起灵,前往殡仪馆火化岳父的遗体,如有前来送别的亲戚、朋友,请在今天通知他们,赶到岳父家参加送别仪式。
1月12日早晨,阴沉沉的天空中,稀稀拉拉地飘起了雪花,前来送别的亲戚、朋友、相邻,挤满了小小的院落。灵车已经提前等候在岳父的大门前。哀乐低沉,亲人的哭声此起彼落。时间到,治丧工作组负责人对着抬遗体的人员说:“起灵!”只见他们将手伸到被褥下面,托着岳父的遗体向大门走去……岳母、春燕等家人见状,一时嚎啕恸哭起来,她们紧追着岳父,生怕离开半步。来到大门外,遗体抬上灵车后,已哭成泪人的岳母、春燕被邻居的婶子、大娘们拦了下来。望着渐行渐远的的灵车,春燕不断地呼喊着:爸爸、爸爸……她像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在她的头上、满是泪水的脸面上,寒风吹透了她的棉衣,使她浑身不住得颤栗发抖……
看着痛哭不已、让人生怜的春燕,我拨开人群,挤到春燕的跟前,握住她那冰冷的双手,给她温暖、给她精神的力量!
亲爱的岳父啊,您这一走是楔入脏腑深处的一把冰锥,从此让家人步入了寒冬,感受着沦肌浃髓的冰冷。
亲爱的岳父啊,您这一走徒留岳母一人孤独的度过余生。时间流淌、季节递嬗,外在的景观物候不停地转换,但她内心的荒芜板结依然,如何让她从寒冽中走出来?该用何种程度的热力,让她的灵魂重新舒展?
亲爱的岳父啊,您这一走让妻哥人生只有半个来处,剩下半个归途啊!
思念如路,遥遥无尽。亲爱的岳父,您的音容与笑貌,时时萦绕在脑际而挥洒不去。在此,深情地祭奠您:
一跪岳父:黄泉路上无恶人;
二跪岳父:奈河桥头无恶狗;
三跪岳父:阴曹地府无恶魔;
四跪岳父:往生道上无恶鬼。
飞升仙界,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没有惨祸和痛苦!
(九)
1月30日,妻哥张峰、妻嫂孙雪及妻侄绎珑、绎珩一家人,在岳母的陪伴下,来到济南我的家中。妻嫂提前已经订好2月1日济南至酒泉的火车票,妻哥作为现役军人,部队需要他回去处理有关事务,两个侄子马上就要开学,需要回去补习作业。
晚上,我们与朋友在饭店聚餐,第二天,妻哥和妻嫂带着小侄子绎珩到金牛公园、大明湖、趵突泉等景点,进行了参观和游览。小侄绎珩出生后,只回过老家一次,那时还是牙牙学语的婴童,至于老家的亲人、家乡的风景,在他的脑海中,半点印象也留不下。这次借回家奔丧的机会,让他看看老家的美丽风光,增加他对家乡的印象,把老家的美丽符号刻印在他的童心里,带到祁连山下、月牙泉边、敦煌石窟,对着白雪皑皑的山峰、对着飞天壁画、对着坚守边疆的叔叔阿姨,敞开心扉、骄傲的大喊:俺是小山东,心里装满了家乡美丽的风景……
2月1日,妻哥张峰携妻带雏回酒泉了,望着儿子一家出门的背影,岳母的泪水顺着眼角不住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