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烘烘的记忆
煤球炉买回来先得搪炉子。搪炉子是技术活,搪不好不仅火烧不旺,还费煤。我们……
我小时候,北京人的一日三餐和冬天取暖都靠烧煤球。大街上有不少焊洋铁壶的小作坊出售煤球炉。
煤球炉买回来先得搪炉子。搪炉子是技术活,搪不好不仅火烧不旺,还费煤。我们胡同只有张大爷有这门手艺。所以每到快入冬,张大爷就特别忙。
生火(北京人叫笼火)也有技巧,先放上一层刨花儿,再放一层细碎劈柴。用废纸把刨花儿引燃,火着起来再放入大块劈柴。大劈柴烧着了,再加煤球。母亲曾告诉我,生炉子的诀窍就六个字:“人要实,火要虚。”虚,就是得留出缝隙通风。没有空气助燃,火就不旺。
笼火离不开拔火罐儿——一个一尺多长上细下粗的喇叭筒,点着劈柴后,把它放在炉口上,向上抽气,火就越烧越旺。待到没有了蓝火苗儿,才能搬回屋子。
炉子上放一壶水,不一会儿,水壶发出嗞嗞的响声,壶嘴冒出热气,整个屋子变得暖和又湿润。要烧开水,就把炉盖打开,已经有了一定温度的水壶,不一会儿水就开了,然后再灌进暖水瓶。那时候,大部分家庭都有一两个“暖壶”。
烧水还有一种“热得快”——水汆儿,又叫水吊子,就是一个带把儿的长铁筒,直径比炉口细,可以伸进炉膛里。如果急需开水,它就大显神通了。
到了晚上,要封炉子,也叫封火。把煤末加水和成糊状,摊在炉口把火压上,还得在上面扎个眼儿。封炉子更需要技术,眼儿太小,火就压灭了;眼儿大了,火就着过了。
临睡觉一定要把炉子搬到室外,不然可能会煤气中毒。院子小的,干脆就放在门外街道上。
为防止煤气中毒,家家户户都得在窗户上安一个风斗,保证室内空气流通。一到入冬,居委会还会挨家挨户进行检查、督促。
各家院里都有一个小煤棚。用砖头在墙根砌一个长方形的池子,上面搭个简陋的小棚子,用来存放冬天的用煤。一进九月,居民们便开始张罗买煤过冬。送煤的师傅蹬着平板三轮走街串巷,车上装着荆条编的大筐,谁家需要煤,就招呼一声。送煤师傅拎起大筐,几步跨进院内,麻利儿地将煤倒进煤池。看着满满一池子的煤球,顿时就有了底气——可以过一个暖暖和和的冬天了。
冬天,我和二姐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捡煤核。
我家不远处就是某部委的办公大楼,楼后院有一个锅炉房,每天都要倾倒很多车煤灰,煤灰中残存着没烧透的煤球,敲掉表面残灰,里面就有一块小小的黑核。捡煤核的孩子们,每人拿一把粗铁丝做的小耙子,倒煤灰的车一离开,我们便蜂拥而上,用小耙子扒拉煤灰,挑拣那些没烧透的煤球。赶好了能捡小半篮呢,和煤球掺在一起烧,能给家里省点煤。
过一段时间,煤池里就会积攒一些碎煤渣和煤末子,加水和成泥状,摊成大片儿,用小铲儿切成煤球大小的方块儿,晾干了当煤球儿烧。北京人管这叫作“做煤捡儿”。
当时还有一种铸铁炉子,老百姓叫它“洋炉子”,也叫“花盆炉子”。炉盘较大,盘边儿铸着一圈花纹,炉盘口配有三四个口径递增的铁圈,可以根据锅的大小选择使用。炉盘侧面带一个安烟筒的接口,接口旁边还有一个风门,用以控制气流大小。炉灰口有可以围着炉子转动的盖子。有了这些可以调节的风口,封炉子变得简单了。
这种铸铁炉可以烧煤球,也可以烧蜂窝煤。烧蜂窝煤时,在炉膛里面贴上炉瓦。但由于铸铁炉价格不菲,一般人家不舍得买。加上最初的蜂窝煤都是小号的,块小,火力不旺,不耐烧。所以大家还是对煤球情有独钟。殷实富足人家,夏天用铁皮炉,遇到刮风下雨,就搬到室内做饭;冬天用铸铁炉,可以安装烟筒,炉子日夜都在室内,既可做饭又可取暖。
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铸铁炉的价格不再让普通百姓望而却步,再加上家家户户都盖起了简易小厨房 ,炉子也不用搬来搬去了,铸铁炉就逐渐代替了铁皮炉。
到了上世纪60年代,煤球炉基本就淡出了人们的生活。
蜂窝煤生火极简单。有专门的引火炭,形状和蜂窝煤一模一样,但高度矮了一半。只需一张报纸就可点燃。若没有引火炭,还可以去邻居家“借火”——带一块新煤过去,换一块正在燃烧的回来,填进炉膛,齐活!
安烟筒时也有讲究,烟筒两端的口径不一样,要“顺茬儿”装,小口径朝外,大口套小口。连接处要密封严实。最早是用报纸把接缝处糊起来 ,后来演变成用缠电线的黑胶布粘上一两圈。烟筒伸出外面的那截还要安一个弯头,防止往屋里戗风。弯头上再挂个瓶子或罐头盒,接住烟油,防止滴到人身上。
记忆中,那些年北京冬天相当寒冷,人们从外回到家,总习惯把手放在烟筒上焐焐,或掀开炉盖,烤烤火。
吃过晚饭,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是最幸福的时刻。父亲爱看书,母亲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给我们讲故事,或者“破闷儿”。孩子们经常嬉笑打闹。炉盘上放上两块白薯、几片窝头片儿。不一会儿,窝头片儿起了焦嘎巴儿,白薯也流了油,啃着甜滋滋的白薯,嚼着香喷喷的窝头片儿,听“话匣子”里的评书联播《烈火金刚》《平原游击队》……总也听不够。
上世纪70年代,开始有了煤气罐。城区平房住户,按户口每家配给一套。一日三餐用上了煤气罐,蜂窝煤炉更多是冬天取暖的用场了。
及至本世纪初,城区开始实施煤改电,四合院上空最后一片烟云也随风而逝。2012年,我家用上了电暖气。
烧煤做饭取暖的日子,终究变成了遥远的、暖烘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