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文学》2022年第12期|蔡磊:燕窝
进城,以为只需一张车票,原来需要一个房本。都是一张纸,车票花了几张百元大钞,我很心痛;房本要花十万张百元大钞,反而不心痛了,这么大一笔钱……
我建设过的城市,没有一个让我留下。
进城,以为只需一张车票,原来需要一个房本。都是一张纸,车票花了几张百元大钞,我很心痛;房本要花十万张百元大钞,反而不心痛了,这么大一笔钱有两百多斤重吧,我哪有这么多钱,上哪儿挣这么多钱。
红砖我上次买是三毛五一块,水泥三百九一吨,粗沙细沙想省钱自己找车去拉,一吨最多七八十,量少的话,递根烟就免费了,钢筋贵一点、还总涨价,但就算材料价格翻倍,也合计不到房本那个天文数字。他们说买的不是房,是稀缺的土地,我也不缺地呀,老家一大片;他们解释这土地跟我那儿不同,包含了商业医疗教育资源,我觉得手机购物看电影挺好,村里早就通网了,听说医疗教育讲究个水平高低起跑线什么的,我忙问是不是买了房看病和子女上学不用排队了,他们答不上来,急了,就吼我:“想当城市人,必须交这个钱!”哦,你早说我不就明白了嘛,没事,我缺钱,不缺户口。
算了,走吧,回家建设自己的窝儿去。站票能比硬座便宜一半吗?能的话我想站着回去。
暗 流
房子开工两个多月,水电师傅在电话里叫我不要催了,催也没有用,他要先做完某局长舅姥家,再做完某老总家,才到我家。那时我刚辞职返乡,赋闲,不急着找工作。既然小县城受人推崇的老师傅是这副德行,求人不如求己。水电不是高精尖,没什么工匠玄学,不漏就行。N是零线,L虽是“零线”拼音的首字母却是火线,水管左热右冷,手艺边做边练。
20世纪末的房子,电线大多在天上走,每个开关插座头顶一根欲盖弥彰的细长条白色通天方管,全屋电路图以实物描边的形式清晰展现,容易安装,维修方便,可有人觉得直白就是丑。
后来电线转入地下工作,光洁的墙上只会凭空冒出一个个电源插座。电还是从同一个口子进家,再分向各个房间,同水管一样埋地,坏一次就把地板掀开,不知道坏在哪儿就把所有地板掀开,于是需要一些线管,像隧道一样,让电线如汽车高铁穿山过海,一头进一头出,坏了就把车扯出来,而不是砸隧道去修车。从总闸到各个用电位置,似同首府开路到各个省市,南宁要修高铁通柳州、桂林,是让南宁到桂林这条线顺便路过柳州,而不是各修一条。那书房在主卧隔壁,当用同一条线管;北京到广州,绕道上海也没有远多少,各修一条是因为交通流量大,只修一条省下来的钱不足以弥补只修一条所需承担的压力和风险,像厨房和餐厅,一边是微波炉烤箱油烟机三四千瓦,一边是电磁炉冰箱小家电两三千瓦,接在同一条电线上,运气好就是挤春运,一堆小隐患,不出大问题,挤一挤就过了;运气不好就是失控,两趟列车都以为这个时间点这条路只有自己在跑,撞了,烧了。适当地分流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也是出于发展的考虑,深圳崛起还不是让京广直通路发挥了更大的作用,谁知道你会不会在吃火锅的同时插个电炉板子吃烧烤,谁知道你会不会嫌电热水器热水灌满浴缸不够热再补一根“热得快”呢。我铺电线管时满脑子胡思乱想,身在毛坯房,眼在天上,指挥这场“百年工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兵来将挡,肢体忙着脱锈,心脑于灰暗沉寂中苏醒。
我曾经跟所有打工人一起按时上班,却因为按时下班而显得很有个性,为每一任老板所不齿。装修自家水电,每天敲砖打槽、搬废方、接线管、搅拌水泥浆,天没亮自然醒,天黑了还拿出赖床的劲头再干几个“最后十分钟”,一天两次披星戴月,早上容光焕发,晚上灰头土脸,贯彻了父辈祖辈干完农活回到家舀起一碗土酒一口喝干再生火做饭的苦乐。我还有热水澡洗,自来水从头冲到脚底已是污黑带渣,冲干净的头发多一两根刺眼的银白,冲干净的老脸多一两道显眼的皱纹,冲干净的手脚多一两条火辣的伤疤。比起精致生活、岁月蹉跎、砸钱整脸、心老沧洲,我宁愿借流光以淬炼、把带不走留不下的青春活力刻进作品,生理自然衰老、技艺随之成熟、心理日益年轻,仿佛回到了有梦想就一定要去实现的年纪。
我曾幻想用一两个间隔年,一边打工,一边环游世界,越贴近生活的职业技能越容易在不同环境里找到工作,从这个角度看,水电工普适,小到换个灯泡、通个下水道,复杂到新房水网走电、旧房大修大改,靠手艺吃饭和赢得尊重。
可时间都去哪儿了,保护你的人突然就变成你要保护的人。你被仓促扔进社会的大染缸,父母老师没有剪断你的羽翼,终于飞在他们期望的正常路线上;你没想到终有一天,平稳和有趣两个背道而驰的追求汇成同一股洪流,身在其中不能挣扎,也不必挣扎,它会带你、以你自己游不到的速度前进。土生土长的青年把新的技术、思路带回了农村,小城市掉过的队,也被互联物联带飞,赶上个七七八八,奔九离十看的正是王谢堂前燕,明明生于寻常百姓家,漂过北上广,也成不了凤凰。我不愿猝死在风里,我想起祖屋的屋檐,想起能见到父母和炊烟的地方。
那些早没了含金量的证书,若成为桎梏,不如抛弃。北京大学毕业的已经卖猪肉二十多年了,你还觉得戴着眼镜不能干脏活、累活吗?换工作只是人生切换不同阶段的例行公事,也许换了十几个老板之后,终觉老板还是应该自己当,搞不起实业可以搞服务业,城管都亲自打电话喊小贩出来摆摊了,错位竞争糊口致富步步可践。你在深井一样的象牙塔里怎么可能知道茶叶店开几十年,冷冷清清,还能赚钱。
水电工不需要蛮力苦力,没什么粉尘致癌物,也不像贴砖或者刮腻子那样,熟练工和新手的差距,十米开外都看得出来。技术进步,电闸早已不是那种金属暴露在外、连着陶瓷把儿需要用手去扳的闸刀了,现款叫空气开关,接电线的螺丝钉之外你能摸到的地方都是塑料,加几块钱上个漏电保护,电流异常、电线短路或是你手欠触电了,漏电保护装置会在零点一秒后跳闸断电,不用担心被电死,被电醒而已。聚丙烯水管不能折弯,要用热熔工具把平直的水管和各种拐弯分叉的接头同时用高温烫熔,趁没有降温凝结之前怼在一起,几秒钟后双方粘连变回固体,就成了一体,不断重复这个操作,全屋的水管就成了一体,里面灌满水,关总闸,从某个水龙头接口再打几毫升水进去,使整个管网承受略微超出自身容量的水,却无处可漏,如此打压一天后,水压不变,说明全屋水管严丝合缝地竣工了。水装修最大的危险就是热熔器,两三百度,跟电一样,别摸到就行,不过这可没有漏电保护。
装修发现奇怪问题,又想到妙方解决问题,给我感觉生命没有像草草毕业就业、天天挤车等车一样浪费。考个电工,对于小镇做题家来说不难。思路开阔,体验不同生活,正好点亮读书的盲区。
刮腻子前,刷墙的师傅指着我厨房天花板说楼上漏水了。楼上人家找来当年的水电工,竟是跟我说催也没有用的德高望重老师傅,慢工出细活、几十年手艺,还是漏了。邻居连珠炮地骂,我没插得上嘴,老师傅就端着脸面垮到一楼去,跑了。后来听说老师傅找不到漏水点,建议把楼上整个厨房的地板掀开,被主人再次羞辱。另请的一个年轻人用仪器“听”出了漏水点。挖开那小块地板时也叫我去看,号称全县最好的水电工当年烫出的接头歪歪扭扭渗着水,像褶皱前额不停冒着尴尬的汗。他本该身败名裂的,但他可能会换个地区继续做德高望重老师傅,甚至脸皮厚一点继续在这小城不同局长的舅姥、不同的老总面前假装从未失手,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我们,我们这些小心翼翼生活、怕一犯错就是千古恨的老实人。
落 地
外面的世界,飞久了,麻木不知翅膀累还是心累。雨燕的双脚退化到无法在地面走走跳跳,就宁可在天上连续飞十个月不需降落,在风里进食、交配、瞌睡。每个群体都有异数,我曾梦想成为燕子,终于成了燕子,却是爱搭窝胜过爱飞的那种。于是,人群中偶尔不能忽视自己的格格不入。不记得哪儿读过的诗句,网上搜不到,却长徘徊心间,“我吃饭以辨识饥饿,我走进人群,去学习如何离开他们”。
很快,我离开了后浪的群体。
生活在钢筋混凝土森林,空间尺度堪比监狱,人易抑郁,但在大自然中,“没有任何事物能强使一个纯朴勇敢的人陷入庸俗的悲伤之中”,山川花木、石头动物都是鼓舞人心的伙伴。我只是从大城市搬到小城市,意外住进小城市“城中村”山坡上,附近裸露的土地全部种植青菜辣椒毛秀才,北面是百亩菜地一亩荷塘,东面有公家粮仓、寂寥的变电站和一公里远山背后的城市最高商品房,南面对着陡峭公园和莲花公主,西面有一道长长的下坡,是附近唯一的进出车道,山脚烟火喧嚣隔绝得很远,让我觉得每次走进人群很有仪式感。
水电竣工后,我上瘾了,高三那年报考建筑学的热情复现。当时以为最大的困难,是分数够不上清华那个状元云集的建筑学院、去其他老八校又对不起能上清北的分数;大学时,以为最大的困难是转专业要刷绩点;自学时,以为难在非科班、多方沟通中站不住脚;自己装修时,以为跟各工种缺乏有效沟通,设计完成度难以保证。事实证明我想多了,高考失误一百多分,只能去新八校,唯一一个转专业的指标给了成绩第三的李公子,人才市场上非科班根本没有工作机会,装修时自己承担了十几项工种,只需跟贴砖师傅沟通,还惺惺相惜。建筑行业随房地产式微,当年各院校最高分录取的骄子们,如今聚在一起讨论你转行了没。而我,不再遗憾没能把这项爱好发展成学业职业事业,建筑学终于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还是跟赚钱无关的那一部分,第一件作品就是自己的房子,做到了爷爷和爸爸都做过的事。
大包大揽,亲力亲为,把设计落地,只有自蔽的弊端,没有交流的障碍,或廉价的情绪。工地上日子枯燥,机械式劳动乏善可陈,我常为了省钱扛些苦力,开私家车往返物流站拉网购的一万多斤瓷砖,一箱墙砖八片六十斤,一箱地砖五片五十斤,二百五十八箱,一箱一趟从一楼卸车搬上二楼,赶在天黑下雨前,大约省了两千块钱车费人工。马桶台盆、卫生间玻璃门、房间木门、无框玻璃窗,还有全部家具电器,除了冰箱洗衣机太重且免费上楼入户,其他都是自己一样样背扛拽提,再安装或放置到符合图纸的现状,以燕子搭窝形容自己,贴切得很。
干活到脑子一片空白,就觉得这窝该是我前半辈子最大的成就吧。
每次回家,需走长长的上坡路,有点累,一想起那些年熙熙攘攘走过的独木桥、阳关道、水平的弯路、弯曲的水路,夜来香就开满了山腰。
升 天
再怎么断舍离,家里物件全搬出来放在地上床上,也能让你无处落脚、无法平躺。收纳后,又惊叹那撒满一地的东西,竟全部装进了柜子里,还有余量。买房租房紧盯房屋面积,捉襟见肘时,会想起地板一百平方米的房子,墙面有三百平米,就算不能反重力在墙上生活,东西往墙上走,地上腾给人的空间就多。
我幻想所有家具悬浮,地板上沾着的除了垃圾和人,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用最大的扫把、最宽的拖把、最随意的走法,而不必绕着三百六十度扫桌腿、弯下身子扫柜底、趴在地上扫床底,甚至脸贴墙壁地板、手拿扫帚衣架、使劲伸还是够不着掉下床头的手机。幻想完毕,家具无一例外都选小高腿的,扫地机器人工作时就像我们置身地下停车场,多见柱、少见墙。除了没有卫生死角,悬空能让地面显得更大,通透带来居家的轻盈感是脚脖子划过的微风道不尽的舒爽,当然如果以后老而风湿另当别论。
因为自己装水电,工具多,打墙上瘾,洗漱台、洗菜池、电视和一些杂物柜、书架、鞋柜都是悬空安装,整个家只有笨重书柜、冰箱、马桶和音响没有悬空。你能想象,我的灶台都是“悬空”的吗?
市面上的灶台不合我意,又贵。大牌定制整体厨柜,问完价格,我和销售员相看两厌。我也是包工头,熟知板材百来块钱成本,他们开价好几万,少个零、收几千块我也嫌贵啊。从小闻着复合板材做的书桌、书柜、衣柜、床每到春夏回南散发出浓郁的霉味,我常幻想自己拥有灭绝世界上任何一种生物的能力或机会,先消灭蚊子,可盯着家具上青一块黄一块的霉菌群,又觉得对付蚊子有很多办法,发霉却是无孔不入,如果可以像电脑一样对某个元素进行全选、删除,恨不得杀光世上所有霉菌的种子。
空想无益,实干兴邦,会发霉的就别用,剩余选项自然明朗。铝材为架、瓷砖为板,确实能用少个零的价格实现整体橱柜的效果,不怕潮湿。可我还是心心念念一个悬挑的结构,不管上半部分多大多重,底下都可以很细很轻,比如中央电视台总部大楼、流水别墅,从某个角度看真的悬空了,有一种设计过的美感。与其模仿钢筋混凝土,不如就用钢筋混凝土。
我是学土木的,拌混凝土就像拌火锅蘸料一样,跟着感觉走。红砖交叉砌三层做桥墩,瓷砖往上一搁,既是桥底板,也是不用拆卸的底模,从快递打包木架上拽两块长板自己钉了侧模,放上郊区买来的钢筋,纵横连接处用细铁丝绑固,就可以加入我们之前拌好的水泥浆,浇水养护二十八天,大功告成。毕业多年,当初觉得没什么用的知识和经验,没换什么钱,倒是小题大做地把一个灶台当成小型房屋来搭,不住人,不庇护,只为砍鸡不知轻重的时候不会一刀把灶台砍垮,就浇一块五百斤重的水泥板,配合里面的钢筋,能承重两吨以上不开裂。这要是结构力学考试,我该挂科了;要是在设计院,我自觉辞职吧;要是在工地,老板会急得火冒三丈。可这是在我的厨房,用我自己的手、自己的钱、自己的创意,遵从自己的执念,随便玩玩,顺便做个灶台。
嗯,又是没有甲方的一天。
道 友
装修落成时,我想起每一个为之出力的工友,贴砖两位师傅、刮腻子夫妇、最早帮打槽的一大家子、只是来拆了个窗子回收就走的广东人、水泥挑夫,就连那个把我逼上梁山的德高望重的老师傅也算功臣,但有一个影子被我硬生生排除,想到这一点,我回过头,感觉楼梯口有一闪而过的视线和身影。曾经多么重要的角色,只剩一个不再提起的名字,实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是我心虚吧,她让我随风飘的日子里不至成为孤燕,却在筑巢尚不具雏形时北飞,水电安装之类的技术活、搬瓷砖的苦力活不全是我一个人做,磕碰擦伤对谁都是常态,那把从爬梯上坠落、把她砸哭失血的浆刀至今躺在我的工具箱,星月共同见证,星月却跟我现在一样缄默不语。
两位贴砖师傅,见我这业主来得比他们早、走得比他们晚,就跟我聊开。他俩贴了二三十年瓷砖,虽然拿不到明显高于新手的工钱,但干活比新手快得多,也没有返工一说,月休不超过两天,算下来每人每月能挣一万元。这钱只在他们手机里短暂停留了几分钟,就只剩个零头,整数转回老家。师傅所谓的每隔几天犒劳一下自己,顶多是一斤土酒加半斤猪头皮,甚至为了省钱把烟戒了,够狠。当他们得知,我在厦门如果买这么一套房,要两千万,他们笑了,想象自己有两千万能干吗,想来想去也觉得这是一笔花不完的钱,也没想过要存起来躺赚利息不用再劳动了,只想到这钱给了子女之后,自己可以安心回去、把老家最后一层的房子盖完,随便种点地、养点鸡,赚不赚钱无所谓,自己吃是一定够的,享两年清福,夕死可矣。
刮腻子夫妇说,年轻那会儿以为积少成多,自己也能攒出一套这样的房子,没想到房子涨价起来比猪肉更不像话,眼看着要租不起房了,孩子在农村要是读不成书了,腻子刮得再快也赶不上时代,可能要考虑跟熟人一块儿去哪个省份打工,广东是不想去了。
悬挑灶台是结婚入住后才设计制作的,妻子并没有对这个奇怪的方案开玩笑或吹毛求疵,只是在一旁拍下我光膀子搅拌水泥浆倒浆的视频,提醒我裤子破了。当时我在丹泉酒厂做秘书,工作称心,但一加班就想辞职。妻子说辞吧,干装修更开心的话就去做,相信我做装修也比别人做得好。小时候对书房有万千幻想寄情,到了成家立业带娃的年纪,书房已不是看书写字的主要场所,摆设形式和象征意义大于功用,恰巧房子正对公园山,景观日照通风甚至雨水条件都好,妻子在阳台外养花种果,在阳台内布置沙龙,防盗网上结出了小番茄、柠檬甚至西瓜,她把家里一块最不具实用性的角落弄成最具观赏性的拍摄地,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让“家徒四壁”风格的屋子有了点正常人的生活气息。
像我这种对长相不自信的人,只有认真做事,才有魅力。回忆装修工地上,自己每天脏得像积了十几年灰的摆件,走起路来有沙子土块簌簌掉落,汗流冲出皮肤沟壑,眼镜越抹越黑,整个人却在发光,脑子里的奇怪想法更是光芒万丈,没人鼓掌也无所谓。以前总是花费时间苦思人生意义,越想越乱,既没有定论,又没有行动;做工时,豁然开朗,原来当下全心力投入的人事物,就是这个阶段全部的人生意义和动力。其他大多数时间,我只是干活的工具、行走的百斤肉,不质疑什么,也不执意什么,大抵是放空自己、休养生息、做做白日梦,以备说走就走的旅行、说干就干的道行,突然打起精神的时候能够神经起来、能像年轻时那样再年轻一把。我一直是自己忠实简单的工友。
女儿成长中,如对设计、建筑感兴趣,又偏实干,看家里哪里不爽就奋起改造,我不介意传她整套拆家工具。
入秋以后,夜雨不再暴躁,变得轻柔细语,像一个中年不再疾呼、不再嬉笑怒骂,只是就着热茶、烤着火,跟人清淡地详述一些过往经历,降温效果反而更加明显。不管听者如何,说者已觉热血褪去、寒意阵阵侵袭,杯中续些开水、火钳翻落炭灰,手脚心肠又暖了一点,就可以为继。
我盖好被子,右手边是妻女熟睡的呼吸,左手边是飘窗隔不绝的小雨落地,白天环境喧嚣心境嘈杂,这类声音一般听不到,深夜里却像山顶呼啸的风、远处密集的鼓点,如果不是在自己的窝里,听着凄凉惊颤,如在自己窝里,就只觉得些微吵闹,不恼人、很安心。
燕群里,应不单我一个异类,只是都跟了那么久的群体、不想轻易掉队;有过短暂共鸣的同类,大概也在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悄悄停飞,去寻找自己真正想要、而不一定是别人说你必须得有的东西,为此付出巨大、可自己偏能欣然接受的代价。燕窝本不是拿来吃的,更不是拿来炒的,它是归燕的庇护所、漂泊灵魂安放的家,和煦灿烂的日子里也许用不到,饥寒生病的时候在此停靠,比吃药更有疗效。
一晃神,我右边翅膀下夹着的雏燕,在梦呓里吟唱起来,那刻,我那颗被生活磨砺得沧桑、粗糙的心,在这呢喃声中变得柔软无比。
【蔡磊,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南丹作家协会副主席,散文发表于《广西文学》《红豆》等刊,现供职于广西南丹城乡水务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