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睛
那一年我在某县最偏僻的一个村小学支教,哪里群山环绕,小溪流淌,抬头观望齐齐的垂阴,犹如仙境一般。我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第一次站在讲台面对那些可爱、纯洁的孩子们,我就暗暗发誓,把一生奉献给教育事业。
在座位的最后一排,我看到一双明亮、活泼的眼睛,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眼睛就深深地感动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明亮、纯洁的眼睛。校长告诉我说,她是一名弱智,用不着管,反正也不算班里的成绩,拖不了后退的。而且她很乖,不碍事。听校长这样说,我吃了一惊,心想,上天一定弄错了,这个女孩本是山涧清泉边的一株丁香,抑或是茵茵芳草中一枝独傲的百合,她太好看了。那么美丽的女孩儿怎么会是弱智呢?上天对她真是太不公平了。可是,怨天忧人又怎样呢?我不由得为她的前途担忧起来。
初为人师,那份热情与执着的信念时时鞭策自己,我开始教她写“云”字,写“山”字,我读一遍她也跟着读一遍;我写一遍她也跟着写一遍。后来,嗓子哑了,手也酸了,看她写的字,云不像云、山不像山。再看女孩,她仍然那么努力地在白纸上简单地划。我又一遍一遍地教,用手指着云,问她读什么?她一脸茫然,望着我的眼睛无奈地摇摇头。我又努力了几次,最后彻底绝望了,终于控制不住地冲她大喊:“你真是太笨了!”无声中,她的眼泪一颗颗滴落在白纸上。“老师,对不起!老师,真对不起!”她哽咽着、重复着。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起来,蹲下身抱紧她柔弱的身子,禁不住哭了起来。我说:“不,说‘对不起’的该是老师,老师不该发那么大的脾气!”她用手帮我拭去眼泪,抽泣着说:“老师,是我不好,我让老师生气了。”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微微一颤,谁说她是弱智?她分明也有正常人的思维和感情啊!我鼓励着自己,一定要教会她认识字,教好她---安洁。
一个学期下来,失望如泥沼的我陷入痛苦之中。安洁的试卷上依然令我不敢正视。那答卷上不是乱七八糟的杠线就是一些我也不知道的东西。想起她上课时的那份专注,我真不忍心再给她一个“红灯”。
后来我才得知,安洁的母亲死的早,父亲在一家煤矿上班,一次塌方事故,父亲的腿断了,不能干活了。她有一个弟弟,年龄还小,村长见他们实在可怜,就委托学校帮着照看一下安洁,残疾的父亲就去矿上看夜以维持生计。
无数次相邀,安洁的父亲终于同意我家访。当我走进她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可以居住的地方。安洁的父亲不住的向我道歉,说:“刘老师,您看我们这个家,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真对不起!”我说:“没关系的,我能理解。”最后谈到安洁今后的生存问题,没想到这位可怜的父亲失声痛哭起来。我告诉他,虽然我竭尽全力像教好安洁,可是……现在她首要的是应该怎样学会生存。对于她来说,托付给学校照管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等你离开她了,她又该怎么办呢?安洁的父亲眼泪婆娑,低着头静静地听着。我继续说,我可以帮她,比如养些花花草草什么的,安洁其实也很乖。如果让她继续呆在学校,对她来说更是一种负担,倒不如教会她一些生存技能,将来可以养活自己。安洁的父亲微微一颤,说:“刘老师,我知道你是好人!安洁这孩子命苦啊!让老师为她费心了。谢谢!谢谢!”
家访结束时,安洁像一只快乐的小兔突然蹦了出来。我吓了一跳,问道:“安洁,你干什么去了?”她像做错事似的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两只小手不停地来回交叉拧着衣角。我充满爱怜的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安洁,老师刚才去你家了。从明天起,老师教你养花好吗?”她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我:“老师,你不要我了?我想上学!”我轻抚着她的头,用充满母爱的神情对她说:“孩子,老师没有不要你,老师一直在你身边!养花,其实也是上课。别的孩子都没有你聪明,只有你一个人才可以学到这门课程。”说完这句话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安洁听我这样说,显得特别自豪,小脸露出自信的微笑。
在我的帮助下,安洁的花圃正式种上了一些花草,而我的支教时间也到期了,就要离开这座小山村了。安洁哭着、跑着、喊着,她说:“老师,等花长成了我给你送到城里去。”其实我还真的希望她能来城里。可是,她最终没有来。我想她的那些红的花、紫的藤、绿的叶该是上市的时候了吧?总之,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她。我不敢去追问她的快乐与悲伤,她的未来与幸福。她会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她的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会不会像天上的星星那样,让人感到深远而又无法触及?抑或在一瞬间划一道亮丽的弧线坠落渺茫?她,在哪里?她,究竟是谁?
我期待她给我许下的诺言。我坚信:她会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