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吃食记忆--水饺
生产队长叫李小贵,他爸爸叫李大贵。解放前家里有几亩薄田,差点被划成富农,万幸的是最终被划成中农。所以他父亲说:你不能大富大贵,希望你能平安小贵,所以叫他小贵。
私下里人们都喊李大贵儿,正式场合就喊“小贵”。上过几年私塾,在生产队里识文断字,算是一个文化人。包产到户之前,大家普遍认为他安排生产时有点绵软,就有点拿他不起劲的意思。调皮的直呼其名:“大贵儿”。为避父母讳,本地人一般不当儿子面喊别人父母的名字,不然就有点骂人的味道。听到人喊,他涨红着脸,虽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听之任之。但是经常愤愤不平的对子女说:“那要你做这么个奤(本地人将比别人差都叫奤)事,被人骂还要点头哈腰的,你们一定要争气,好好念书。”
其实南方人一般很少吃水饺的。可不知他从那儿学到一门生意,会包水饺,而且下的水饺味道相当好吃,包混沌也是一绝。于是生产队一分田到户,他就在煤建公司大院旁边搭起两间土胚房,做起了早点生意。
早点只有两样,饺子和混沌。
饺子擀的是圆形,一年四季就两个馅儿,白菜猪肉和韭菜鸡蛋,皮薄馅儿多,一碗十个。饺子下水以后,粗瓷大碗,盐、葱花、酱油、胡椒粉,一大勺猪油,开水冲开。煮好的饺子捞起来放进大碗后。饺子汤清亮,上面浮着星星点点亮汪汪的猪油,喝起来汤很醇美,吃起来鲜香。
混沌皮薄,擀成四方形,猪肉小葱馅儿的,馅盆里插着一根竹签。来人吃混沌,竹签蘸点馅儿,混沌皮一裹,捏紧,二十个一碗。骨头炖的高汤,虽没有肉沫,但混沌的肉味儿比饺子强,所以大部分人选的是混沌,一样的价格,好歹喝了一碗肉汤。虽然只是一大锅水炖了两个少的可怜的骨头。骨头每天晚上被他捞出来下酒,白渗渗的骨头,上面连着一点肉,加上一盘花生米,辣椒糊,二两酒,一个人自得其乐,只可怜母子两个被撵的远远的。
人长得中等偏瘦,清癯白净,声音宏亮,平常笑嘻嘻的模样,人畜无害。可是一到晚上收工后,第一件事,就是叫儿子拿一个二两的杯子打酒。小儿子年龄还小,拿着杯子颤颤微微的从家里出来,喊我和他一道去供销社。那时候人还没有柜台高,递过去两毛钱和杯子。售货员出来,将大缸上的封口布拿起来,用二两的竹端子伸进酒缸里。只听咕咚一下,哗的一声拔出来,倾倒在杯子里,正好与杯口持平。小儿子捧着杯子小心翼翼的回家,目不斜视,我只得一路提醒他。就是这样,还是进家时在门护坎上不小心跘了一下,酒微微撒了一点。他二话不说,接过杯子就是一个爆栗子,我无奈的看他摸着头大哭。过一会儿,全街上人都在吃饭的时候。他老婆又在街上大喊:“快救命啊,李小贵儿打死人了,快救命啊。”只见他拿着赶擀面杖撵的老婆上街头、下街头抱着头跑,边跑边鬼苦狼嚎声竭力嘶的喊,大家见怪不怪的瞅着,也没人上去拉。他看追不上,悻悻的将擀面杖扔了,嘴上骂骂咧咧的继续回去喝酒。娘儿俩面面相觑,无可奈何的找一户人家坐下来,呆一段时间以后再回去。每天晚饭时都鸡飞狗跳一番,打媳妇,大家都习以为常了。那一天吃饭时,街上很安静,大家就会奇怪,相互打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居然没有打媳妇。但奇怪的是,第二天天一亮,他夫妻两个又跟没事人一样,在摊子前笑嘻嘻的继续做生意。
街上人家没有电视。信用社不知什么时候搞了一个现在看了很超前的消费项目,买电视提供贷款,分期付款。他早早在信用社贷款买了一个黑白的电视。彼时港台电视霍元甲正流行,每个孩子都会唱两句: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那一段时间,每天天擦黑,他将大桌子搬出来,上面架上椅子,将电视机放在椅子上。从家里牵出电线,电视天线用长竹篙子绑在树杈上面。大人不好意思抢位子,都叫小孩子提早从家里拿来小板凳排好占着位子。电视一开始,可以说街上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仰马哄的。一旦电视出现雪花点,我和他小儿子就转电视天线,众人总是大叫:再左一点,再右一点,好了,别动。一放手,电视信号又没了。有时不得已,只好爬上树扶着。好在小孩子视力好,加上大人给点大屁吃,于是每次都可呵呵的爬树上扶着看。
年底的时候,信用社门前贴着一张欠贷款的大红纸,上面第一个用毛笔写的名字就是他。后面欠了好几百块钱,在那个年代是一笔巨款,不知道后来是否还清了。看电视的时候,大家都羡慕他,这时候,人们都鄙夷的一笑,你看他寅吃卯粮,迟早败家的货。说归说,一点都不耽误继续到他家看电视。
女儿是街上第一个考北京的大学生,接到录取通知书以后,背着一床棉絮头也不回的走了。儿子后来是街上第二个大学生。父亲总是以他们为榜样,告诫我,一定要好好念书。
听说毕业后都到广东工作去了。我高中时,他们举家移民广东,自此再没回来,街上摆摊子做生意的又少了一家。